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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盛情难却花了半日从山上回来、又在半日之后发现木明瑟失踪时,这场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停了。
盛情难却虽然完成了木明瑟的请托,不过完成得有些潦草。因为当她提着红衣女子的尸体来到更远山时,才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她没法挖出一个坑来把尸体葬进去。
想要挖坑通常得有把铲子或者类似的器具,最不济就只能徒手挖土。而盛情难却既身上没有任何工具,也不愿意空手挖一个坑出来,这个小小的疏忽于是竟然难住了白无常一会。盛情难却思量片刻,终于没想出什么办法,只好就地把尸体一扔。
当时木明瑟提出要埋葬李绣之的时候,虽然像是顺口商量的语气,但这绝非是他信口一说,也不仅仅只是一个把盛情难却支开的借口。盛情难却看出了他的这份用心:不想让死者没有葬身之所,也不想江州城恢复正常之后人们突然见到横死的尸体而惊惶。
分明他自己也活不久了,还如此关心旁人的事。盛情难却心想。
她又随手从地上扯了几蓬草盖在尸体身上。虽然这样还远远称不上安葬,不过至少不会有碍观瞻,也算大半完成木明瑟的委托了。她掸了掸手,最后看了一眼掩在草与泥之下苍白的面容,忽然微微恍惚,一丝转瞬即逝的熟悉感掠过心头。
无常自然不负责给人下葬,那么是她在成为无常之前,也曾这样埋葬过谁么?
盛情难却以前从未对生前的事有过什么印象,但似乎自遇到春生秋杀开始,那些已经抹去的往事偶尔会在剎那显露端倪,像是一座原本牢固的高台如今变得脆弱,遭受敲击时便会簌簌落下几颗灰尘。
盛情难却又看了尸体一眼,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已经无迹可寻,她也不再多想,转身飘然离去。
当盛情难却回到客栈时,木明瑟正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看上去睡得十分香甜。原来已经贴了几张镇宅符的房间里又多了几张符箓,仿佛这位术师为了这一觉准备万全,决心不让任何邪祟打扰他睡个昏天黑地。
盛情难却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反倒略微有些诧异。毕竟木明瑟明显是特意把她支开,然而现在却只是在这里睡觉,好像他溜走就真的只是为了偷懒。盛情难却自然也不会把他叫醒来质问,便由他这样睡着,独自又去城中巡视了一圈。
她这趟出门是抱着找人的心思,然而除了寿衣铺的老板之外,连个会动的鬼影都没见到。甚至当她再次回到客栈时,木明瑟也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盛情难却终于察觉到不对了。就算木明瑟睡得再沉,也不可能半天过去都不曾动弹一下。她直接靠近榻边,跟上回将明瑟从幻觉中唤醒一般,一指点在了木明瑟额头。
“木明瑟”随着这一指蓦地消失了——或者说,变成了薄薄一张飘落在枕头上的小纸人。
盛情难却无话可说。她就算不懂道术也看出来了,木明瑟这是用类似傀儡术的术法瞒过了她,实际上本人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捡起那张已经是普通纸片的小纸人,不由想若是她最初没有依言搬李绣之去更远山,而是提早赶回来,木明瑟还能来得及做这番布置么?
回想起昨日出门时少年见到她的失措,盛情难却忽然明白了。早在那个时候木明瑟就已经准备妥当,谋划好了这一场失踪!只是没想到一出门就撞上盛情难却,只能找了借口蒙混过去。
而且显然……他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盛情难却自然知道当时木明瑟是故意把她支开,而她之所以顺着他的意离开,也是因为她无所谓木明瑟要去干什么——反正他也不会傻到去找春生秋杀拼命。
本来是无所谓的。
但她发现那个少年原来一走不会再回来了,走得还如此匆忙。这样轻率的离别像是投进深潭的一粒小石子,令潭面泛起了微末的涟漪。
盛情难却并不难过,非要说的话只是有些不痛快,就像三月初一的那个傍晚一样。她讨厌离别,尤其是不期而至的离别。虽然她并没有什么凄凄切切的离愁别恨,相反,她会觉得心间好像又空荡了一点。
她举目环顾房间。既然木明瑟不打算再回来了,那这重重符咒也就不是为他自己而设。这处妖鬼莫侵的所在是他临走前特意留下的,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也许不是特意留给盛情难却的,但现在城里除了她几乎也没别的什么人了。
盛情难却不喜欢这样的好意。如果要分别的话,她希望两方能够再无瓜葛,最好能够形同陌路。
她抿了抿嘴角,从怀里掏出一只纸鹤。这是她之前为了说服木明瑟而向他要的,本应是用来传递危急的情况。
盛情难却一把将纸鹤抛出。这个小巧的术法造物在空中晃悠两下,拍拍翅膀,很快飞出了门外。
一个时辰前已经雨过天晴,青衣少年坐在桥边,那把油纸伞收拢倚在一边。新鲜的日光似乎晒得人有些发困,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上下眼皮直打架。
春光明媚,耳边仿佛传来悦耳的鸟鸣声……木明瑟猛地睁开眼睛,符纸迭的纸鹤正在他面前盘旋,一边发出急促的啼叫声!
他惊得站起来,这个突然的动作令他有些晕眩。木明瑟扶着额头,跟着纸鹤转过身去,又被映入眼帘的白色斗篷惊得后跳一步,“……盛姑娘!”
“我没事,放纸鹤只是为了来找你。”盛情难却双臂环抱,淡淡道,“你用了什么隐匿的术法吧,不跟着纸鹤我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