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打造的棋子落下,轻轻叩在翡翠玉版之上。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的直来直往,横冲直撞。”棋盘之外,满头华发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审视着翡翠玉版上黑白交织杂糅成一片的混乱局势,忍不住摇头叹息,然后将视线转向与他相对而坐的对弈者,“莱昂。”
在老人的对面,同样是一名老人。只不过,两名老人之间的老态完全不同——名为莱昂的老者,双鬓虽已斑白似雪,但身体依旧健硕,端坐在地上,自有一股不动如山不威而怒的气势——寻常人看到他,即使第一眼就可以他的岁数,却不会有多少人把他真正当做时日无多,人生接近迟暮的“老家伙”。
“你也与几十年前没有太多变化。”老人——莱昂的目光在棋盘上停留良久,将代表骑士的棋子横挪三步,随后笑着继续道,“要说变化,也不是没有——这份阴险诡谲可是随着时光的沉淀越发的让人难以提防。”
“可不是吗,”老人回以微笑,落子,白色的骑士斩杀了前方的战士,“如果还是当年那般青涩模样,我怎么坐得稳现在这个位子——毕竟,老了,人心也浮动了。”
似有意,似无意,他发出感叹。
“把你真的当老家伙的家伙不都被你送上了断头台?”嗤笑一声,莱昂的司祭砍下了战士的头颅,“和当年一样,你现在这幅模样很具有欺骗性。如果不是我早在四十年前就把你看透了,恐怕也在也已经急不可耐了吧。”
“你啊,还真是一点也不忌讳。”老人苦涩的笑着,对刚刚的话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将游侠后撤,脱出黑色的司祭和骑士的即将成型的包围,“如果不是我们俩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光凭你刚刚这句话我就可以治你的罪。”
“治罪不难,但治罪之后,你该怎么办?”莱昂对这句不知是否是戏言的威胁不以为意,他的绝大部分注意力甚至集中在棋局的走向上,似乎只是很随性的闲聊,“只要我还保持着对军队的影响力,只要我依然是艾伦斯贝尔家的家主,在掌握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据前,你不可能治我的罪。”
“果然,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老人没有否认,也没有转移话题,直接承认了这点——然后,移动骑士,笔直的前进,然后落下——一道落下的,还有骑士手上的利刃,“但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这么说着,黑色的棋子又损坏了一颗。
“我其实是一个很好理解的人。”莱昂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提起骑士长驱直入,躁动的战马直接一个撩踢将白色的司祭粉碎,“真正难以理解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走这一步,难道仅仅是为了梅丝丽尔?”
“不可以吗?”听到这个名字时,老人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用淡漠乃至于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对面那同样白发苍苍的老者,而后者也丝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整个庭院内的氛围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个女人而已。”莱昂说道,同样冰冷的语气。
“是呐,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老人用有些刻意轻松的语气说道,随后面色一冷,“——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我知道你不会。”莱昂平静的看着他,“但我希望你会。”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老人吐出这口气后,若有若无的压迫感随之消散,“不过,我可没有悔改的打算。”
“是吗?难道我们俩一定要走到这最后一步。”莱昂注视着眼前这名似乎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的老人,用干涩难明的语调说道,“有时候,我真后悔和你生在同一个时代——这个国家……只需要一个声音。”
“一个声音……”老人沉吟着,执子,落子——白水晶打造的棋子与翡翠玉的棋盘发出清脆之极的碰撞声,“或许吧……但我并不后悔出生在这个时代。”
“……”莱昂沉默着,落子,然后抬起头,直视着对方漆黑如墨的瞳仁,“因为梅丝丽尔?”
“不,”老人说道,“还因为你。”
“是么。”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但很快敛去,语气转冷,“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同时拥有两个意志,可不是长久之策。”
“这一点我也深表赞同。”老人点头,眸子同样幽深莫测。
场面再一次的冷了下来,只不过这次没有针锋相对的情形,两人的交锋从言语上转入棋盘中,彼此交错落子,象征战士、游侠、司祭、法师等角色的棋子们如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战场上活跃着,厮杀着……战局胶着,难解难分。
不,随着双方换子的进行,胜利的天平在逐渐向着老人这边倾斜……
然而,在这个时候——莱昂的嘴角微微翘起,本应该是败者的他,却露出了笑容——然后,如同从沉眠中复苏的雄狮一般长身而起,提捻着象征着国王的棋子横推到棋盘的尽头,与身周已经空无一人的纯白之王相对。
“如此,便是王对王了。”
他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