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心中有了心事的缘故,时雨这一觉睡得并不如想象中安稳。半梦半醒地状态维持了一段时间,醒来之后,反倒觉得精神更加疲惫了。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平安京。
很多时候时雨都觉得妖怪是种很犯规的存在,就如同此刻,寻常人类赶路从平安京至伊势国,不知在路上要耗去多少时间,但对于姑获鸟和式神们来说,这点距离完全不值得重视,只需要稍稍耗费些体力,就能轻而易举地在短时间内往返来回。
平安京一如既往地繁华,人群行走如织。时雨跟着麻仓叶王的时间久了,不知何时也沾染上了他的一些习惯,不太情愿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在平常人眼中。
再者,她也没忘记上次跟随叶王出去的时候,无意间掀开胧车,被一个小女孩撞见的事,此刻她身后也正跟着三个货真价实的妖怪,要是再遇到之前的情况,可就不好脱身了。
正要从袖中取出符纸隐匿身形,时雨却突然被一阵响雷惊了惊。
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天气,阳光正好,平安京的上空却凭空聚起了一大团乌黑的雷云,雷光自其中隐隐闪烁着,那凛冽的堂皇之威,吓得无数平安京的子民抱头鼠窜,惶恐不安。
时雨眼神一凝,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朝着那雷云产生的方向跑去。
姑获鸟与两个式神自然是紧紧跟随,而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是一片寂静。人都躲避到自认为足够安全的房屋里去了。平民们就连自己赖以生存的物资也顾不得了,地上到处散落些零碎的布匹、粮食等物,几辆装饰华贵的牛车现在残破地倚在街角,健壮的黑色公牛似乎受到惊吓地伏趴在地,怎么也不肯起身。时雨经过时,不经意瞥见里面似乎还留有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但这也只是一眼扫过罢了,对于时雨来说,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请稍等……”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纤细而虚弱,显然来自于一位柔弱的少女。
时雨皱了皱眉,稍稍止步,转头望了过去。
“是阴阳师大人吗?”
只见之前见过的几辆破损的牛车之中,车厢最为华贵的那一辆的车门边缘忽然出现了一只雪白的手,随即,一张用桧扇遮住大半张脸颊的女子容颜出现在了时雨的面前。
平安京之中,牛车正是贵族出行的标配,也正因为如此,反而比寻常物品更能体现出阶级的残酷差距。从这女子所乘的牛车来看,她的家世显然非同寻常,只是这种身份的贵族女子通常出行时会有大把的武士护卫守护左右,却不知道为何唯独将她落在了这里。
“这位姬君,有什么事吗?”时雨有些冷淡地问。
得益于上辈子的记忆,她天生就对于这些贵族阶级缺乏敬畏之感。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或许是生杀予夺的权利的掌控者,但对于时雨来说,那些偶尔会遇见的高高在上的贵族们脸上的傲慢自得,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这种对于权贵的蔑视态度,有一部分也继承自麻仓叶王的言传身教。时雨不止一次见过这位师父大人将鬼怪缠身救助上门、还显得一脸傲慢的大贵族们整治得苦不堪言、还不得不谢过大阴阳师的救命之恩的神棍模样。
几次近距离的围观下来,让她也彻底意识到,所谓的贵族,与普通人完全没有任何区别,要说有的话,也只是比寻常人更怕死、更贪婪、更容易被负面情绪支配与操纵而已。
因此对于她来说,在正有要事的情形下,要不是因为叫住她的是个柔弱无依的少女,她肯定会装作听不见拔腿就走。
即使现在,她的视线也只在那半遮半掩的少女脸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又回过头去,凝神注视着范围逐渐开始缩小的黑云。
眼看着异象即将消失,她的心情反而变得愈发沉重起来……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方向,似乎是博雅家的宅邸?
因为博雅的父亲正是当今天皇所出的亲王,他们所居住的宅邸自然是颇为豪奢、占地极广。也正是因此,就连只去过一次的时雨都可以准确地辨认出来,这凭空出现的诡异雷云到底是从何处开始发源。
“真是大胆!在你面前的可是左大臣的爱女,彰子小姐!”此时,一个原本趴在车厢内发着抖的侍女似乎缓过神来,眼见时雨并无尊敬的态度,顿时有些气恼地说,“你是阴阳师,这时候正应当竭尽全力保护彰子小姐!难道还想置身事外吗?”
“这是哪里的话。”听见侍女颐指气使的口气,时雨顿时感到了不耐,她连头也不想回,一边朝前走,一边就随意地回道,“然而此刻平安京似乎正发生了什么大事,比起这个,这位小姐一个人的安危难道会更加重要吗?——我看这里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你们就在原地等仆人找寻过来吧。”
侍女被时雨风轻云淡的口气惊得目瞪口呆,在她作为藤原彰子的贴身侍女的这几年中,也从没遇到过如此不给左大臣面子的大胆的人。一时竟是语塞,指着时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请问,您是时雨大人吗?”从开始轻轻唤了一声之后,就一直保持着矜持的沉默的藤原彰子,却在这时轻声说。
时雨有些讶异转身,定定打量了那位女子一眼,点了点头:“正是在下。彰子小姐居然也知道我吗?”
“您在我们的圈子中其实非常有名。”藤原彰子依然用桧扇遮住下半张脸,那双细长而显得柔媚的眼眸略微弯起,注视着时雨的时候,那漆黑的瞳孔中闪耀着细碎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