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师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似乎拿不准该以何种态度应对。
她是毕业留校的学生,清楚学院历史上的种种丑闻。对田齐奥教授身败名裂、跳楼殒命的悲剧,自然也略有耳闻。
看看眼前的两位访客——虽然衣着打扮讲究,却是各种不着调——女人神情恍惚,像如梦初醒般怔忡;男人则年轻得过分,近乎随意地谈论千万巨款。
容不得她不心生怀疑。
“这位先生,”女教师清清喉咙,“我只是一个行政老师,周末值班防范紧急事故……”
言下之意,是麻烦对方别乱开玩笑,为难在身处学院人事底层的自己。
张任早料到会有此反应,指尖夹着一张名片,不紧不慢地递过去:“我叫张任,你上网查一查。”
瑞信作为当地的龙头企业,对普通民众来说遥不可及;集团继承人的种种八卦,也仅限于茶余饭后,很难与现实产生联系。
正因如此,女教师刚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直到她看清那张薄薄的纸片,以及抬头上烫金的“瑞信”二字,方才恍然大悟,继而觉得呼吸困难。
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消化信息,女教师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请您稍等,我这就给院长打电话。”
学院通讯录挂在内墙上,她连跑带跳地凑近前去,抖着手按下院长的电话号码,开始焦虑地等待回音。
与此同时,周唯怡扯动张任的衣角,满脸无法掩饰的不安,用口型发问:“你,要,干,嘛?”
男人没有做声,而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再次将手插&进兜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一会儿,女教师赶回来,激动得面红耳赤,声音也起伏不定:“张,张先生,请您和您的朋友跟我来。先去会议室坐着休息一下,院长他们马上就到。”
张任颔首:“有劳。”
nj大学是当地的老牌名校,始于晚清的洋务运动,解放后一直由教育部直属管辖,拥有极强的科研能力和社会影响力。
这所大学不仅历史悠久,占地面积也很惊人,从教工生活区到经济学院的直线距离有四公里,开车一般需要十五分钟。
然而,院长十分钟后就出现在会议室里,进门时还气喘吁吁地指示道:“快,快去做准备,校长和书记马上过来。”
几位随扈立刻听命,开空调、备茶水、擦桌子、扫地板、摆席卡,行动速度之快、办事效率之高,简直令人佩服。
院长挂着满头大汗,负责亲自接待贵宾。
他显然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反复说着同样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感谢。
张任早已习惯此种待遇,对各种巴结奉承都来者不拒,言行举止也应对合宜,在陌生的场合里镇定自若,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倒是周唯怡感觉拘谨,不习惯被曾经的老师们奉若上宾。
半个小时后,nj大学的校长和书记果然都到了。
副部级的领导,气度和城府比院长高出一个档次,却也是远远地伸出双手,握住张任一阵猛摇——那情形,就像朱毛大军在井冈山会师一般,洋溢着令人难以招架的热情。
周唯怡恨不能缩进墙角里,但求避开眼前的虚与委蛇。
她原本就不喜欢交际,更何况是面对一群伪君子。
和大多数事业单位类似,nj大学的领导班子严重板结,过去几年都没有发生人员流动。会议室里的这些人,08年的时候也都在位,亲历过田齐奥教授自杀时的风风雨雨。
那时候的他们,可不像如今这般和蔼可亲,一个个生怕受到事件波及,恨不能装作睁眼瞎,对沉甸甸的人命视若无睹。
追悼会上,只有几名远亲到场,整个nj大学甚至没有派代表出席。
周唯怡清楚记得,为了让工会出一份讣告,她跑遍院办校办,在各位领导的办公室门口一等就是半天,受尽白眼和漠视,还是没能替老师争取到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