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不能禀告的,否则针对元江府的剿袭计划会举步维艰,还会横生枝节,后患无穷。
朱明月能够想象出这其中的艰难和无奈,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不被理解,不被信任。
她闭了闭眼睛,心底里忽然蓄满了哀凉,可她还是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顿地问他道:“既然如此,要小女凭何相信?”
“你不信我?”
朱明月咬唇道:“如果小女说不信呢?”
“是吗,”他低下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此时此刻,你的密报就会快马加鞭送到应天府去,或者根本不用送到应天府那么远,只消将先前你分析的那些,让你的人送出到滇黔之地的某个守御千户所,我的云南藩邸就会顷刻面临覆巢之祸。”
沐晟说到此,苦笑着看向她,“包括那九幽在内,以及黔宁王府的人都在进出曼景兰的必经之路看守,然而斥候禀告过来说,三大城和两寨中,不仅见不到一个在附近鬼祟游走的外人,反而是不少城内的人、族内村民时不时地在固定的地方走动——这些蛰伏在暗处又蠢蠢欲动的人,恐怕都在等着你的命令,等着彻底倒算反攻的时刻。”
当萧颜告诉他,她是锦衣卫,她代表朝廷而来,他就已经有了有朝一日对立的觉悟。而就像她所说的,他笃定她会被困在上城,却阻止不了她跟外面联系。
“后悔吗?”这时,朱明月看向他,静静地答道,“如果小女没有闯过蕉林荒山,或者掉下索桥没有生还,那么不管黔宁王府是忠是奸,都不用面对这种随时可能被倾覆的威胁。”
“那你后悔吗?后悔在断崖上将唯一生的机会留给我,后悔用双手将我从石堆里挖出来、冒着大雨将我拖进蝙蝠洞。”沐晟的眼底燃烧着一团沉默的火,深沉而炽热,“我知道,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如果当时你没有救我,我根本等不到布施高僧来,就会死在残壁上。”
朱明月浑身一震,他的字字句句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她心上,让她蓦然想起黑暗中他身受重伤,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雨中的情景。
可他怎么能这么说?
她有所怀疑,是因为立场不同,在那样的时刻又怎么会见死不救?
某些激动的情绪在心底翻涌,朱明月别过脸,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王爷太高看小女了。无论小女是什么身份,不可能随意处置一个封疆大吏。王爷的生死不是小女能决定的。”
“不,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男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步步逼问,“你是不是后悔了,告诉我。”
“现在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她挣扎。
“有意义,”男子执拗地看着她,“我要知道答案。”
朱明月的心一刹那像是被什么揪紧,难以抑制的钝痛。她怎么会后悔呢?她无法想象他如果真的出事她会怎样,但她很清楚,若是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那么做。
“小女不后悔。”她看向男子清俊逼人的面容,像是豁出去了一样,紧咬下唇道,“但是,不到最后一刻小女都无法相信你,也不能。正如你有不臣之心,小女会亲自手刃你一样!”
在断崖上她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他,他坚定地拉着她走上随时坍塌的索桥,选择同生共死。可事后他也毫不留情地封锁她的消息,而她在跟他彻底摊牌之前对黔宁王府布下杀招。
假如时间能够停留在断崖的那一刻,或是在那一刻结束,也就不用面对现在这种泾渭分明的立场。她终究不是沈明珠,她背负着皇命而来,除了去怀疑、去审视,别无选择。尤其是姚广孝让她在黔宁王府即将对勐海发兵的一刻来到元江,这本来就是一种不信任,唯恐沐晟在建文帝的事上有二心。
而他作为黔宁王府的主人,在对勐海虚与委蛇、苦心经营的时候,还要时时提防来自朝廷内部的掣肘,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其自身性命尚且不能保,何况成功?他首先要保证黔宁王府不在这场几可预见的浩劫中被无辜牵连。所以,哪怕他问心无愧,也必须用尽手段将她的这些猜忌和质疑,遏止在曼景兰之内。
他们两两相对,却也注定背离。
他们可以为彼此舍弃性命,同样会置于对方死地。
此时此刻,距离朝廷的二十六卫羽林军,以及东川府的千户所将官等人最终抵达元江府,还有不到七八天的工夫。在那之后,就是图穷匕见的关头,黔宁王府是忠是奸,沐晟究竟有没有忤逆造反之意,都会在那一刻见分晓。
在那之前,朱明月必须找到建文帝。
夜晚的上城的确是不能乱走,有吃人的虫子、蚂蚁、老鼠,还有其他各种诡异而凶恶的东西,朱明月曾经吃过大亏。但是有一个轻车熟路的人领路就不一样了,这个领路人是凤于绯。
“我跟你去。”
“不行。”
沐晟用左手抵在门口,用身体阻挡住她的去路,“珠儿,你独自一人,就不怕再发生后殿蕉林荒山那种事?”
朱明月道:“跟王爷说过,别再叫小女‘珠儿’。”
“你幼时的闺名难道不叫‘明珠’?”沐晟挑眉,眼神冷极,“怎么,李景隆能叫,本王就叫不得?”
朱明月抬眸看他:“好端端的,怎么提起曹国公来了?”
“他是这次的奉旨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