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辄金樽银盏、宝鼎彝香,佳肴珍馐道道精致,醴酪琼浆无一不贵,下榻的则是鲜花怒放、香气袭人的三层楼阁——仅仅这半日时间的豪奢款待,即使是出生富贵之家长在大明宫廷的朱明月,也不禁心生喟叹。
“九老爷待小女,以及小女的侍婢恩如再造,吾等自是要知恩图报,倾尽心力为九老爷您效劳。”
朱明月向座上的男子俯下身的一刻,身侧不远,忽而传来一声轻嗤。
“祭神侍女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倒是识时务,就不怕土司老爷寒心!毕竟,是曾经那么提拔重用过你的家主,祭神侍女一点都不愧疚吗?”乌图赏似笑非笑地说道。
“良禽择木而栖,有什么好愧疚的?”
“良禽确要择木而栖,祭神侍女又有何建树?”乌图赏抱着臂。
朱明月道:“乌图赏管事一声‘祭神侍女’的称呼已然说明问题。何况又怎知小女不是囊中之锥,未露锋芒?若露锋芒,其末立见!”
乌图赏一愣,而后哈哈大笑:“祭神侍女倒是真看得起自己!”
座上男子也笑了,扬唇道:“昨日说得匆忙,有些事还要再问问,你曾说起,土司老爷让你来勐海实则是为了找一个人、找一件东西,你可找到了?”
少女想了一瞬,摇了摇头:“小女遵照土司老爷提供的方向,按图索骥找去了若迦佛寺,见到了高僧布达,在挟持了吉珂小和尚的情况下,高僧布达让小女给他几日时间考虑。然而若迦佛寺一场大火,小女再去找他,他心神俱丧,直到现在也没给小女任何答复。”
朱明月说的这些,与暗处监视她的随扈们所获悉的内容,几乎无二致。
再往后,就是藏匿吉珂的地点突然被铲除,吉珂和负责看守他的影卫失踪。朱明月来不及去若迦寺找布达老和尚,就被请来了上城,然后在修勉殿前看到了所有人的尸首。
许是昨日的经历太过惨烈,朱明月说罢,低着头久久都没有再出声。
那九幽道:“你很聪明,火场之上将他藏身在了化身窖内。”
“是土司府的影卫们聪明。”
那九幽道:“既然要找的人你没找到,那么东西呢?”
朱明月道:“土司老爷说过,要找到那个人,才能得知那件东西的下落。”
“什么东西?”
“传国玉玺。”
若说那九幽对沈小姐还有一丝顾虑,在今日她这样一袭佩授绣裳的穿戴出现在他面前,又在此刻将寻找“传国玉玺”的打算毫不犹豫与他和盘托出,那九幽的一颗心安稳了。
“哦?什么是传国玉玺?”
所谓“传国玉玺”,自然是秦以后历代帝王相传之印玺,乃奉秦始皇之命所镌。其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授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的信物。嗣后,历代帝王皆以此玺为符印,奉若奇珍,是国之重器,得之则象征其授命于天,失之则气数将尽。
传国玉玺取材于和氏之璧,由赵入秦,再完璧归赵,后又为大一统的秦所得,自此,随江山易主而几经流离坎坷。直到元至元三十一年,世祖忽必烈崩,传国玉玺忽现于大都,叫卖于市,为权相伯颜命人购得。伯颜曾将蒙元搜缴各国之历代印玺统统磨平,分发给王公大臣刻制私人印章,传国玉玺亦恐在其中而遭不测。
元至正二十八年,大明建立,改元洪武,蒙古元廷弃中原而走漠北,太祖遣大将徐达入漠北穷追猛打远遁之残元势力,主要便是索取传国玉玺,然最终无功而返。
那九幽饶有兴味地询问,朱明月煞有介事地讲解完,又道:“土司老爷说,传国玉玺失踪久已,前一阵却忽有传言流落到了勐海,流落到了曼景兰,还说……九老爷公器私用,将知晓传国玉玺下落的人扣在了身边,想必已经得到了玺印,又或者是知晓了其下落,却小人贪利秘而不宣,实乃……居心叵测遂蓄反谋。土司老爷不想元江那氏百年传承毁于一人之私心,故此,让小女以勐神大祭出使之名,来曼景兰寻觅并加以甄别……”
说到这儿,朱明月像是又怕他迁怒,解释道:“九老爷容禀。小女出身商贾之家,鉴宝乃是家学渊源,对金石玉器略有精通,土司老爷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前后一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作为勐海的主人,那九幽应该早有这个觉悟——关于建文帝在曼景兰的事,瞒得住外人,却瞒不住元江府的堂堂土司那荣。
但是,来曼景兰找般若修塔,并不意味着找建文帝。
那荣授命让沈小姐来寻传国玉玺,也不意味着那荣会将建文帝有可能幸存于世,且身在勐海的这个惊天大秘密告诉她。
传国玉玺早在元末就已然失踪,历朝历代,有市井乡民在城邑田间发现传国玉玺下落的例子数见不鲜,知情人能够流落到勐海,也不是不可能的。但私藏传国玉玺乃是“十恶”中的“大不敬”,身为一府土司,那荣怎么能坐视这等目无君上的忤逆之事发生?当面质问,又恐叔侄猜疑引致萧墙祸乱,于是,煞费苦心地给勐海送来了一个奸细。
这样一来,朱明月被委以重任却又一知半解,让土司老爷避免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危险。而通过探听找寻传国玉玺的过程,无论朱明月一干人等如何折腾,必定会惊动当年的那些知情者,建文帝的踪迹也就随之露出端倪。
一个聪明狡黠,一个自以为是,两人互相利用又互为隐瞒的关系——
朱明月给那九幽讲了一个很好的故事,符合所有人的性格和做事手法,也最能让人接受。
此时此刻她不能抬头,无法看到座上男子的面目表情为何,好半晌,才听他道:“你出身商贾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