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于绯尤想说什么,朱明月伸手一拦,低声道:“今日并不是做决定的好时机,具体如何,还要另做商讨。不过今日之后,哥哥,你还会在此处吗?”
朱明月担心的是,在凤于绯引着两个“外人”来这里之后,沈明琪会被转移到其他地方。
“珠儿,你拿着这个——”沈明琪转身走进寝阁,从床榻上一个滕箧底层摸出一块髹漆小竹牌,貌似不起眼,手触摸上去却有一个篆体的“沈”字,繁复笔画,是古汉字,这样即便是汉人没有一定学问也很难认得出来。
“今日之后,珠儿不要再来找为兄,拿着这块牌子,或者让凤贤弟替你拿着这块牌子,去下城的乌珂赌坊找一个叫赤次的人,把这牌子给他看,他会安排你们离开。”
沈明琪叮嘱罢,又紧紧攥住朱明月的手,“珠儿,我的妹妹,六年前为兄把你弄丢了,六年后就算用为兄的命,也定要护你周全……”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
鱼烤好了,齐整整四大条,正是金湖里再长长就能跃龙门的肥美鲤鱼,串在竹签子上,鱼皮烤得酥脆,滋滋冒着油,浓香弥漫。
除了沈明琪的、凤于绯的,除了朱明月的,玉里意外地发现还有自己的一份,百般推辞之后,只好从那面无表情的仆从手里接过来,当着凤于绯的面,十分不好意思地一小口一小口用手撕着鱼肉吃。
朱明月的目光从两个五大三粗的奴仆脸上看过去,在两人退出房门的一刻,沈明琪注意到她一直面色不善,不由低声安抚道:“他们俩是哑的,不会说话,这段时间一直负责照顾为兄。不过珠儿放心,你今日来金湖的事,为兄会想办法不让他们跟外人说……”
日薄西山的时候,凤于绯以及主仆二人与沈明琪告辞。
一身书卷气的男子站在屋舍前,橙红的夕阳照得他衣衫也有些泛红,显得形单影只些许伶仃孤单。而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行三人渐渐离去,直到最终消失在视线还久久不能回神,一双眼睛里含着难以割舍的伤感,那神情,就像是生死永别。
“凤公子再不注意看路,小心摔下河沟。”
返回孔雀湖的路上,在凤于绯不知第几次将目光投到她身上,朱明月终于开口“好言相劝”。
“在下就是觉得……你们兄妹二人倒是挺有趣的。”
凤于绯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个千辛万苦混进勐海来救人,一个费尽心思也要将人送出去,两人都是自说自话,谁也没跟谁想到一块去。
“对了,还有关于那‘六年’是怎么回事?”凤于绯又道。
朱明月走在玉里给她撑着的竹伞下,挡住的是仍然刺眼的夕照日头,闻言,捋了捋额前碎发,不咸不淡地答道:“凤公子生长在西南,又因生意与云南府的锦绣山庄诸多来往,该不会不知道沈家女儿一直流落在外的事吧。”
凤于绯眸光一动:“你真是沈家大小姐啊。”
沈家明珠,沈家嫡长一脉唯一的女孩儿。
“现在也是锦绣山庄的半个当家。”
“可是我对你的身份还是挺好奇的——”凤于绯摸了摸下颚,道:“你是沈家的千金,却能在曼景兰随意走动,同样是行动不受限制,我倚仗的是凤氏土司府,还仅是在芒色寨子里不受限制;而你是从寨子外面来的,就算不是来自上城,最起码也得是中城或下城……你倚仗的又是什么?”
倚仗沈家?莫说是沈家的半个当家,就算是沈明琪这个堂堂的家主,不也被结结实实关在曼景兰。凤于绯也没错听,之前这个侍婢玉里提到的——“那释罗”管事,仔细想想,不就是在上城赫罕、那九幽身边伺候的管事之一吗!
在凤于绯旁敲侧击的当口,远处陇道上来了一辆马车。
等离得近了,看清楚那驾车之人,正是那释罗。
玉里先行快步迎上去。
“难道凤公子没听说过,这届从曼腊土司寨出使来曼景兰的祭神侍女是个汉人?”
朱明月接过竹伞,随后徐徐往马车的方向走,临别前,给凤于绯留下这一句话。
脚步一下子停滞在原地,凤于绯有些愣愣地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望着那一头大汗的管事从车上跳下来,与走上前的沈小姐说着什么,然后就掀开帘幔,朱明月在侍婢的搀扶下,施施然上了车。
凤于绯在呆愣的一刻也还留意到,在马车绝尘而去之前,帘子忽然掀起一个角,那个叫玉里的侍婢,透过帘幔含羞带怯地往自己这边投来不舍的一眼。
作为陪同招呼的管事,那释罗消失了整整大半日。作为出来游玩的客人,在那释罗消失的这大半日中,祭神侍女主仆二人消失了整整一个半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