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极好,更一气呵成,没给对方回绝的余地。那释罗被她的态度弄得一愣,而后就笑开了,理所当然地把这当成是祭神侍女的意思,再看一眼那白纱罩面的少女,只能看清大概轮廓,却依稀是个美人,也不深究,从善如流地说道:“不愧是在祭神侍女跟前伺候的人,说的话都别有慧根,让人听了心里真是如沐春风。不过这事老奴做不得主,待老奴回禀了九老爷之后,自会另作安排,现在,请诸位先跟老奴往这边来。”
非有要事不得开启的内城大门,随着“吱呀”的捻转声,在主仆一行人的面前打开。
曼景兰。
朱明月面上的罩纱被风吹动,她仰头望了望城门楼上那髹漆的三个傣泐文,固若金汤让外人靠近一步都难若登天的曼景兰村寨,在眼前如同花朵般静静舒展开。她不禁再次想起了一句话:只要选对时机,在得当的安排下,任何人,能够进入任何地方。
那释罗给一行人安排的落脚地,是下城的一座议事厅。
这是最靠近内城门的地方,在整个曼景兰的最北端,步行将将三里路就到了。
三重檐歇山顶干栏式建筑,由六排四十七根对称排列的木柱支撑,砖墙和雕栏上描画的居然是犀牛望月、丹凤朝阳、鹬蚌相争这些汉族寓言传说,宝象升平则来自佛经故事。斗拱上方的象鼻舒展,无压脊兽,彰显着勐海八大寨对于大象情有独钟的喜爱和崇拜。
进了用以休憩的小苑香阁,朱明月步入内堂,几个侍婢留在外堂。
阿姆将包袱放置妥当,揉了揉肩膀,看着领路的侍婢退出去,这才埋怨道:“姐姐怎么跟那管事说,咱们要住中城啊。上城多好,最是繁华热闹,就算是下城也好过中城,听说中城除了佛寺没有别的了,怪枯燥无趣的!”
埋兰也道:“是啊,人家管事的事先都安排好了,咱们又另提要求,会不会嫌咱们麻烦,往后不待见咱们、不管咱们了。”
“啊,那岂不是一直要住在佛寺里,暮鼓晨钟,吃斋念佛?”阿姆的脸垮下来,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我听见管事说的话,还以为能在城里好好玩玩、见见世面呢!”
“又胡说八道了不是,咱们可是陪着玉恩小姐来出使的,怎是来玩的!丢了曼腊土司寨的脸,让西纳管事知道,瞧不打断你的腿!”埋兰伸出青葱似的玉手一指,娇嗔道。
“好姐姐,你们是来‘出使’的,我却是滥竽充数的,饶了我吧!”阿姆搂着玉里的胳膊,朝着埋兰挤眉弄眼道。
埋兰听那“出使”二字被故意加了重音,眼波流转,有些羞恼剜了她一眼,又急又气地作势要扑上来:“死丫头,谁听不出你这不怀好意的调调,敢取笑姐姐们,讨打!”
阿姆飞快地往玉里身后一躲,笑嘻嘻道:“哪里是我不怀好意,分明是姐姐心里春思荡漾,一刻不停地想着见正主,也难怪会惋惜错失了住进上城的机会。不过姐姐也别恼,等玉恩小姐被召见的一日,咱们都不去,独独把机会让给姐姐,到时候姐姐就一偿心愿啦!”
埋兰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脸颊腾地红成一片,更显出几分妩媚多情,咬了咬唇,跺脚道:“谁要你来自作安排,我可不像你说的那般!”
“呦,兰姐姐害羞啦!”
玉里无奈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拦着埋兰要揪向阿姆的手,哭笑不得地劝道:“你们两个,都赶紧给我都消停消停,小心打扰小姐休息!”说罢,又朝着从进屋后就一声不吭的玉腊道:“你也别做闷葫芦了,快过来,把她俩拉开!”
玉腊低着头,闻言“哦”了一声,上前抓住埋兰的肩膀。
埋兰被玉腊这么一扯,没法再动手去抓阿姆,不由得跺着脚干着急。阿姆在玉里身后朝埋兰做了个鬼脸,还吐了吐舌头,气得埋兰使劲去推玉腊。
外堂里欢声嬉闹一团。隔着一扇窗扉,矮小的身影在墙根底下蹲着,窥听了好一会,才撇撇嘴,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苑。
这是在曼景兰的第一日,除却今日还有整整的九天要度过。主仆几人并没因玉里的“多事”被打发留宿在议事厅,而是在稍后不久,连同跟来的二十几名家奴、武士在内,都被客客气气地请进了中城的曼短佛寺,算是正式的入住。
建在巍峨高耸的半山腰的佛寺,一条灰白的石阶在葱茏草木的掩映下直通而上。暑热多雨,山峦被蒙蒙的雾气遮蔽,看不清楚其中究竟,却让人愈发敬畏。
比起澜沧,勐海以南传上座部佛教为主要的信仰,八大村寨中耄耋之年的老人,大部分都会参加受戒修行,不再杀生,并且参加每年三个月的关门节,摆夷族语叫“进洼”,意为佛祖入寺,即到佛寺安居,诵经赕佛,直到过世。族里的男孩子们年少时被送入寺庙,剔去头发,披上袈裟,在诵读经书、受习教义中长大成人。而那些没有当过和尚的,在勐海被称为“岩百”“岩令”,即没有知识、不开化的愚人。
沿着高高的石板拾级而上,朱殿、金瓦,瑰丽的佛寺俨然如一朵莲花中的蕊心,在静谧安详的茂林修竹之中绽放。榕树掩映下的寺内庭院,八角亭玲珑剔透,走廊纤尘不染,建在正中的两府塔显示佛的神圣,夕阳西坠,橙红色的金光投射在状若锦鳞的黄色、绿色、白色浮雕,珠光闪烁,宝相庄严。
朱明月走进金殿,一座涂金粉的巨佛趺坐,就是巍峨万能的释迦牟尼。与中原寺庙中的佛像塑身不同,身材瘦削,眉清目秀,流露出一种平静神秘的气息。
透过面纱,她凝视着佛祖悲悯的面容。
据说,虔诚的信徒辞世以后不会下地狱受苦,而是借助长幡升天,进入信徒心目中的西方净土。
“吱呀”的一声,厚重的殿门被推开,一个人踏进殿来。
“小姐,晚膳备好了。”
是玉里。
“怎么就你一个,她们呢?”朱明月不经意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