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见过的。
建文元年五月,逢太祖爷忌日,在北平戍边的燕王称病未出,同时派遣三个儿子来京祭奠。那时的建文帝已经有心削藩,欲将三人扣押为质子,是她与黄子澄阐述了“打草惊蛇”的谏言,堪堪让皇上改变主意,将燕王仅有的三个血脉放回了北平藩邸。
可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御前女官,就是朱家的千金。他们根本不可能对她有任何印象。
朱能不知道她千回百转的心思,连声宽慰道:“即便是天家的男子,咱也不算是高攀。好歹你爹是赫赫有名的功臣,如今也分封了国公。”
拉着女儿的手,年迈的将军眉目间满是疼爱,“再说门第之见,其他人也许要自惭形秽,你却大可不必担心。国公府的身价,足以撑得起你这个小小的皇子妃。”
朱明月望着爹爹鼓励的眼神,却是叹然地摇头,“倘若只是介于出身,便好了呢。”
宫里面正筹备着给几位皇子选秀,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太监上门来提亲,还是奉旨于母仪天下的皇后殿下。且不说此事古怪,真有意“求”她的话,宫门深深,岂是“嫁娶”二字这么简单,可这些话没法跟爹爹说。
朱能见她面有郁色,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不愿意?”
朱明月轻轻点头。
“既是不愿意,干脆过几日爹进宫去,当着中宫殿下的面将这事儿推了!”
“那是皇家的意思,哪能那么轻易推却的。”
朱能瞪起眼睛:“爹是个粗人,也知道这亲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若你不想嫁,皇子怎么了?爹就算是拿着拐杖,也敢跟他们拼老命!”
朱明月抿起唇瓣,古来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面前黑瘦的男子一脸胡茬,却满脸认真、满脸疼爱。少女破涕为笑,不由得点了点头,道:“刚刚那公公也说了,皇后殿下只是让人传话、打个商量。那咱们就且容几日。事缓则圆。”
事缓则圆。
这四个字用来宽她爹的心尚可,却难以劝说她自己。事实证明,拖得越久,事情往往就越难以收拾。朱明月几乎是在第二日,就登门去拜访姚广孝,可姚广孝不在。不在皇上赏赐的府邸,也不在庙中,询问当值的几个僧官,却道是不知云游出城到何处了。
而朱能对此事仍抱有侥幸心理,一直到后来,金忠的上门。
十五岁是女孩儿家的及笄之年,过完年节,又过了生辰,朱明月恰好十四了,已近待嫁之龄。早前朱能几乎将应天府中所有试婚的佳婿人选都看了个遍,没料到早有人替他物色周全,还是原北营中最为亲厚的一个同僚。
这次朱明月没在屏风后面藏着,因为根本不用听。兵部尚书金忠是专程为大皇子朱高炽来提亲的。若此刻门外有端茶倒水的丫鬟经过,或许还能从这一个掌管着兵部、一个是刑部尚书的两位老将军口中,隐约听到“婚配”“立储”“嫡庶”之类的言辞。
于是朱明月带着红豆出了府,来到城西的一处茶楼躲清闲。
“之前那几位朝中官吏过府,都是为了小姐的亲事。现在留下老爷一个,应付得过来吗?”红豆摆开瓷杯,给她倒了一盏茶。
春日里的柳絮软绵绵的,飞扬如雪。
坐在茶楼的二楼雅室,凭栏远眺,整条街巷都映入眼底。还能望见隔着一道河岸的秦淮烟影,几艘画舫;间或还有用花灯彩锦装饰的官船,摇桨声声,在河面上荡漾开一道道金灿灿的涟漪。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此时正好到了江南最美的时节。
如她这般能随心所欲出门的官家淑女,实乃少数。假使传到宫里去,也不知是不是能以“不安于室”为由,让上面收回成命。
“其实那金尚书与老爷是旧识吧,小姐曾说过,算是共患过生死的,还能害咱们国公府不成?”红豆一边咂着嘴,一边像是自我安慰道。
“不放心的是你,说没事的也是你。”朱明月嗔了她一眼。
红豆撒娇地吐了吐舌头,“奴婢也是担心呢,其实小姐心里也是担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