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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骨记(第1页)

拾骨记

那时候,我还不知对错不辨善恶,后来命运用巨大代价教会了我对生命敬畏,从此我像一只软塌塌的幽魂,在世间寻觅着那块丢失的脊骨。

那一年我们十二岁,懵懂、无畏,浑身上下是落后小镇里孩子特有的野气。

那时候的学校,像是孩子的血汗工厂。

开学的时候,每个学生除了交齐寒假作业,更重要的是把这一年勤工助学的任务完成。所谓勤工助学,分门别类很多,主要是上交废旧物品,纸类、塑料、玻璃瓶、金属类,以及猪骨头。

每到开学,不大的操场总是被一堆堆废品占据着,像个巨大的垃圾场。学生们守着自己交上来的成果,等待班主任检查,累积够了数量,才获得进教室的机会,否则,就用现金补齐差额。而上交废品排名前三名的同学会得到一张鲜艳的大奖状。

我爸比较抠门,绝不出钱去补废品的差额,他挂在嘴边的话总是:废品还不好弄吗,你是手断了还是脚断了?

我四肢健全,所以我想过许多对策。

三年级时我把家里的废报纸和书全拖到了学校,回家后第一次被我爸打了,但夹在旧书里的私房钱终究没能找回来。

四年级时我扛了一箱啤酒瓶去学校,第二次挨打。当然,在我把我爸没喝完的啤酒倒进厕所时,我已经料到这个结局。

其实我爸本是个温厚的人,他在厂里负责打最后一道包装,会用麻绳绑最结实的环扣,打看上去简单、实则十分精巧的结。只是不知何时起他由喝酒变成了酗酒,脾气也变得阴郁,我想轻易不能再惹他,否则或许不是挨打这么简单。

十二岁这年已经是小学的最后一年,我们要为学校贡献最后一批废品,想想,竟有些豪情满怀。我和几个同伴约定,这一次我们要自食其力大干一场,那三张奖状必须都是我们的。

于是那个寒假,我们三个人推着一辆独轮小推车,在小镇里开始了拾荒之旅。

而拾荒的路上,你永远不会想到,下一刻你将捡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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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和张瓜瓜打头阵,木头在后面推车。我们先是沿着公路一直走,遇到垃圾桶就把脑袋探进去,翻找瓶子或纸箱,像每一个职业拾荒者所做的那样。一上午下来,收获不太好,张瓜瓜说,能卖的东西都被拾荒者抢先拾掇走了,我们就这么捡漏等于做无用功。木头的裤腿上绑了几块大磁铁,一路走来也只是吸到些小铁皮,掂一掂,还不够一只文具盒的分量。

张瓜瓜泄气地坐在路边,玩着木头的裤腿。他是我们三个里个头最高胆子最大的,无论做什么总是积极冲在前头。所以即使在最野的孩子群里,也是当之无愧的领头人。

吧嗒,木头裤腿上的磁铁吸到了路边垃圾桶上,张瓜瓜的眼睛亮了下:「翔子,这个怎么样?」他用眼神向我斜了斜那个铁制的垃圾桶。

我被他这个想法惊了一下,先是本能地摇了摇头,然后环视左右,小声说:「人太多了,而且这大家伙太惹眼了。」

张瓜瓜弯起食指敲了敲桶壁,声音浑厚,看起来用料分量很足,他说:「那我们晚上来?」

我还是有些犹豫,这毕竟和挖自己家墙角性质不同。

木头放下车子凑过来道:「以前垃圾桶都是铁的,好像因为总丢,现在都换成木头的了,我们这是走出镇中心太远了吧,这里的桶都没换呢。」

「其实我们可以再等等,我们家以前住平房时有个邻居,她答应过我会把她家院子里的废铁和瓶子都给我留着,有好多呢。」我只得用这个消息打消他们的念头。

张瓜瓜又喜又气:「你怎么不早说!」

「那家人出门好几个月了,我想等她回来了再说。」我解释。

张瓜瓜拍拍屁股蹿起来:「那还等什么啊,不是说好要送你的吗,不是就放在院子里吗,我们就是先拿了也不算偷,对吧?」

我跟木头对看了一眼,跟上他的脚步。

我家以前住平房,后来母亲厂里分房,她想尽办法分到一套楼房,我们搬家之后这边的平房也没有卖掉,一直空置,到现在已经塌了半边。和邻居家共用的那道院墙有两米多高,可对十二三岁的少年来说,院墙就像是游戏的关卡,这屏障除了带来翻越的乐趣,并不具有界限的定义。

于是,我们翻到了邻居的院子里,看着角落里锈迹斑斑的一堆碎铁,像发现了闯王的宝藏。

「好家伙!翔子你立大功了。」张瓜瓜拍着我的肩膀。

吱嘎。我们同时转回头看木头,他就那么顺手一推,虚掩的木窗应声而开。风将闭合的窗帘吹起,露出一床凌乱的被褥。

再没有多余的话,我们默契地从窗口跳了进去,带着探险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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