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开了,千行提杯的手一顿。
紧接着,门又“咯哒”一声被关上。
来人如风拂柳般经过他身边,留下淡淡清香。在他面前坐下,自然地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对着月光晃了晃。
“小、叔、叔!”一字一顿,满是浓浓笑意。
“还以为你是来质问我隐瞒身份一事,却原来是来调笑我的!”千行嘴角一勾,轻松地拿回杯子,一饮而尽。
“不敢!暮阳痴长千菀几岁,与她姐妹相称,叫你一声小叔叔理所应当。”暮阳顿了顿,音色轻灵溢满笑意,“只是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年轻又俊俏的小叔叔,一时……”脑子转了一圈,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
“一时如何?”对方却要刨根问底。
“一时新鲜!”这回她答得到快。暮阳想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无奈屋里太黑,看不清,只知道他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他淡淡开口。
暮阳笑而不语,黑暗中唇角高高扬起,似狐狸般狡黠。
千氏前任堂主千荀虽刻意隐瞒小儿子被逐真相,也诚如千菀所言,千荀有意将千行生活的过往全然抹煞,八年光阴,知情人多已不在,可月扇坊是什么地方?天底下鲜少有初晓探查不到的人。
两人默然,相对无语。
暮阳觉得无趣,便一手撑着下巴,脸微微扬起,正对着窗外的明月。闭上眼,展开帕子盖在脸上。
屋子里安静如初,却不同于最初只有千行一人那般静谧空旷。千行饮着酒,闻着她浅浅的呼吸,微微扬起的唇角一直不曾落下。
“千菀说,”暮阳开口,“这五年里她救了不少人。而她最想救的却是你。”
她故意停下,听到千行轻轻“唔”了声,又说:“但依我看,你根本不用她救。你比谁都安好!这些年,千菀的医术随着你毒术的提升而愈发精益。这一招,确实用心良苦!”
风吹进来,她脸上的帕子滑落,整张脸瞬间铺满银色月光,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这场景没有惊心动魄的美,却让千行的心瞬间高高浮起,像是栓了根绳子被人牵引着,逃不掉飞不远。
若多年后你问他,他的心是何时起开始不属于自己。他定会仰首看向浩远的苍穹,与你说起——那晚的月光是我此生当中见过的最美最牵扯心跳的月光。
他默默看向暮阳。
十五岁离家,十八岁父逝。整个千草堂的人都骂他是千氏的不肖子孙,唯独眼前的女子三言两语将他看透得淋漓尽致。
身处风尘,她的心是玲珑心。
然而,无从否认的是,当亲眼目睹医书毒经被焚毁时,他怨父亲,怨大哥,也怨千家,更怨自己的“庶子”身份。
曾骄傲如他,也想凭一身毒术大败千氏医学,他想让千草堂那些长老们意识到自己的故步自封,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千家败于他手倒也罢,若是败给旁的用毒高手,该怎么办?到时自己真能作壁上观吗?
见无人响应,暮阳睁眼看向千行,入眼的却只有模糊的轮廓。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遂取出火折子,点亮烛火。
雅间逐渐亮堂起来。暮阳忽然觉得这一大家子真是有趣,各自攒着心思,谁也不说。真算计,假无情,到头来全是为了“家族兴亡”四字。
“听说,柳府一案已经了结!”千行忽然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暮阳冷冷一勾唇:“哼,天下官府一个样,都怕揽到麻烦事,惹祸上身!官府都不愿管的事儿,我们小老百姓能如何?”
说话间,她捏着月白锦帕一角拎到千行面前,晃了晃:“小叔叔,赏幅墨宝呗。”
“这有何难?”千行轻松应下,将锦帕捏在手里,“可惜这世上再无杜氏针法。”
“只要有上等花样子,本坊主的人未必会逊色于落衡前辈。”
对于她的自信与不客气,千行忍着笑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