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家公子简短的自我介绍,红衣女子狐疑地看向暮阳。
自从三年前被公子所救,印象中除却海公子,公子极少主动对人自曝姓名。眼前这一袭绛紫烟罗衫的女子,论长相确实出众,在江湖中也颇有名声,但以公子的性情阅历,怎会轻易上心?
“我此番在外游历数年,近三年来吃的都是红丫头做的菜,已成习惯,实非我主仆二人刻意刁难。两丫头各为其主,闹下去也不成样子,坊主不如开扇方便之门。”白衣公子抬起眼,浅笑相询。
在风尘里翻滚的几年里,形形色色的人物她见得多,早练就识人辨人的本领,唯独眼前这个白衣公子叫她难以捉摸。这一眼对视,她只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再无其他。
暮阳微敛神色,瞬间如常。
“有一便有二,今日若破了这规矩,明日这规矩就不存在了。千公子是明理之人,想是明白立规矩容易守规矩难的道理。”
千行轻轻点头,却道:“凡事都有例外。”
月白袍袖扫过桌角,两锭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安稳立在桌子上,像是折射出一道神奇的光瞬间死死揪住暮阳的眼睛。
此刻的木一恨不得一巴掌拍上自己额头,也不想多看一眼坊主被银子诱惑的神情,整一个叫花子见到香喷喷肉包子的模样。
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拽了下木九衣袖,低斥:“你个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去找坊主来,这么个小丫头还怕我搞不定么?坊主就算能和府衙的人过不去,也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木九正庆幸地上干干净净的没一点瓷器碎屑,乍听木一斥责她,怯懦地抬头瞧见坊主此番光景,瞬间连反驳的勇气也没了。瘪瘪嘴,只把头垂得更低。
暮阳就着千行坐下,捏起一锭银子把玩,满脸春意盎然:“公子说得极是,凡事都可例外!”又拿起另一锭银子,咬了咬,笑得更欢。
千行但笑不语,举盏更酌。
“木九,带这位姑娘去暮离居的厨房。切忌,不可怠慢。”暮阳吩咐。
突然被叫到,木九愣住,没反应过来。直到木一在背后戳了她一记,她才扬起唇角,露出标准笑容,应声“是”,领着红丫头离开。
木一琢磨了会,许是信不过傻傻的木九,又或许是好奇,也跟了出去。
为方便管理,暮离居坐落在月扇坊的正中央,是暮阳的私人院寝。由此引出四条游廊东西南北向延伸,将月扇坊割成了四块地。东南方位是专供嫖客寻欢作乐的“望春园”;东北方位是为游人旅客提供休息住宿的“夜馨居”;西南方位的“应答所”是厨房、酒窖所在地,以及胭脂水粉、服饰花钗供应处;西北方位则是坊中姑娘休息的“飘羽别院”。
暮离居的小厨房平日里不开火,让红丫头进去做菜也无妨,何况有人盯着。暮阳虽爱财,却也不胡来。
雅间突然安静下来,暮阳指着青花白瓷梨花酿问:“千公子不介意吧?”
“随意。”
于是,她满满地自斟一杯梨花酿,敬道:“千公子初来月扇坊,于情于理都该顺着公子才是。这一杯,暮阳敬你!方才之事还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语毕,她仰首一饮而尽,煞是豪爽。
千行也不推脱,端起酒杯却只泯一口:“青花白瓷梨花酿,需慢慢饮,方品得出其中滋味。”
不知道为何,暮阳的第一反应是“他这句话里别有深意”,但未曾深究,只笑说:“看来是暮阳粗鄙,不若公子懂酒,让公子见笑了。”
千行“嗯”了声,她一愣。还真没遇见过他这样的,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接下来暮阳如往常一样开始向新客人介绍月扇坊,冷不防千行忽然开口:“在下听闻,月扇坊有三奇。不知是真是假?”
“诚然,这是真的。”暮阳扬眉,笑着承认。
月扇坊“三奇”,奇一,人。坊中姑娘环肥燕瘦,貌若天仙,且艺有专攻,尤以“月”字辈和“扇”字辈的十二位姑娘最为出挑。“月”字辈姑娘淡雅清新,专攻琴棋书画,文人尤有不及。“扇”字辈姑娘艳若桃李,以歌舞闻名,一支“羽扇蝶衣舞”如梦似幻,街巷各大青楼望尘莫及。此外,望春园里还有五十来个接客的群芳姑娘,才貌自然不在话下。
奇二,酒菜。酒,莫若梨花酒。神秘配方神乎其神,喝一口恍若飞上云端,自然价格也不菲,其中,尤以青花白瓷梨花酿和朱玄纹白瓷梨花酒为最。前者酒性温和醇香,适宜雅客浅酌。后者酒性烈,为江湖豪客所喜爱,然酒量差者一口即醉。菜么,也是独家秘方,厨房重地十丈之内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更加剧了谣言传说中的“奇”字。
至于这奇三么,民众意见颇有分歧。有说是月扇坊的隐性生意,买卖情报,也有直接说是月扇坊老板娘,样貌绝,手段绝,硬是给冠上了“风月第一人”的美称。
“虽说只是江湖传闻,百姓们私下里说着玩,但也需我月扇坊做得好,才能得众人一致认可。公子,你说对么?”
千行点头赞同,暮阳眼珠子一转,说道,“公子试过了奇二,不如再试一试奇一,如何?”
手一滞,酒杯停在唇边。
千行无奈又觉得好笑:“坊主可真会做生意。”
一个委婉提议,一个委婉拒绝,暮阳笑笑不再做过多纠缠——虽然内心有些小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