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正题终于来了!出岫不禁提了提精神:“圣上谬赞。”聂帝哈哈一笑:“教夫人看笑话了,朕今日请夫人前来赴宴,也是想趁机论赏……但,云氏富甲天下,又不出仕,朕也不知该赏些什么才好。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只怕云氏都看不上。”
聂帝指了指下座的慕王,再笑:“你与夫人同在一城,平日也有些来往,不如说说,赏赐些什么最为合适?”
慕王闻言故作斟酌,继而缓缓起身,回道:“以儿臣愚见,出岫夫人身为当家主母,自然最看重云氏名望。您不若下旨在烟岚城修建几座牌坊,再御笔亲题赐给云氏,也好供世人观瞻,想必会传为天下美谈。”
此话一出,聂帝立刻拍案叫好:“果然是好主意!你仔细说说。”慕王面色不改,继续噙笑禀道:“其一,云氏支持儿臣救驾有功,是为忠义,值得一座‘忠义牌坊’;其二,云氏乃天下巨贾,经商有道,该赐一座‘诚信牌坊’;其三,云氏乐善好施,世所皆知,理当赐一座‘善施牌坊’;其四……”
慕王特意顿了一顿,看向出岫:“其四,夫人贞静节烈,恪守不渝,最值得一座‘贞节牌坊’。”
一座贞节牌坊,不仅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避免世人将自己与出岫夫人扯上私情;而且,也能断了九弟聂沛潇的痴心妄想。慕王以为,这主意再好不过。想必,出岫夫人也不会拒绝。
“好!的确是好主意!忠义、诚信、善施、贞节四座牌坊,一定要用最好的石料修建,必会成为烟岚城的地标!”聂帝放声大笑,转而也看向出岫,“朕以为这主意不错,夫人意下如何?”
赐牌坊?这的确是好事。可莫名的,出岫只感到一阵悲凉涌上心头。都说“天家无情”,今日她才真正见识到了。即便杀伐决断如慕王,也如此爱惜名誉,在被人泼了脏水之后,只想着自己能如何脱身。
出岫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今晚完全是被当箭靶子使了。慕王早就看穿明后的心思,知道她怀疑两人有私情,因此才请她进宫亲耳听闻这一切,再借由聂帝的口澄清,顺势赐下四座牌坊表示友善。
若单单以今晚这桩事来看,出岫只觉得愤恨。自己无端被卷入权谋之争,活生生被人当面利用,又被几座牌坊压在身上无法反抗……可若是长远来看,这四座牌坊对云氏有益无害。况且,自己也没有改嫁之意,多一座贞节牌坊反而是好事,不仅能堵住悠悠之口,也能让太夫人安心。
到底,云氏的声望在出岫心里更重,要重过她自己的骄傲。况且有了这座贞节牌坊,也能彻彻底底断了沈予的心思。于是,出岫便直了直身子从座上起身,缓缓行礼:“妾身多谢圣上恩典,此乃云氏之幸。”
是的!她是云氏当家主母,绝不能让人小瞧!尤其,不能让慕王看低!一个主意在出岫心中飞速闪过,她倏尔抬头看向聂帝,使力笑道:“不过,妾身还有一个请求。”
“夫人但说无妨。”“既然立牌坊是慕王殿下的提议,妾身恳请由慕王来为这四座牌坊题字盖印。
诚如皇后娘娘所言,云府与慕王府同处一城,若由慕王殿下亲办此事,才显得更为理所应当,也更能堵住小人之口。”出岫边说边用余光瞥向慕王,话语铿锵有力,坦坦荡荡。
她并不稀罕聂帝的御笔亲题,那自然比不得慕王的题字。如今他聂七只是南熙储君、一州亲王,可不久的将来,他会是开国之君,名传千古!显然,慕王的字要比聂帝的字更有价值,也会变相成为云氏的护身符。
是慕王先逼她的,不能怪她反将一军!堂堂慕王自己提出要为云氏修建牌坊,倘若再亲笔赞誉云氏“忠义、诚信、善施”,出岫也想看看,将来他登基之后是否会打自己的嘴巴!
出岫故作诚恳模样望着聂帝,见他微有迟疑,不禁黯然叹道:“诚如皇后娘娘所言,这世上已有小人讹传,欲毁了慕王殿下与妾身的清誉。若是这座贞节牌坊由您御题,反而有欲盖弥彰之意,未免让世人多做揣测。解铃还须系铃人,倒不如由慕王殿下亲题,才能真正还妾身一个清白!”
语毕,出岫侧首看向慕王,淡淡再问:“不知殿下您意下如何?”慕王自然知道出岫这番话只是表面说辞,她的真正意图不过是想逼他表态,以后不会为难云氏,而这四座牌坊便是铁证。慕王感到自己被出岫反将一军,不禁眯起凤眼与之对视。
后者虽为弱质女流,可那神态却异常坚毅,仿佛是在告诉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什么意思。
慕王心中忽然勃怒,一句冷拒就要出口。可就在此时,他忽然看见出岫眸中盈出一滴泪意,似委屈,似怨愤,直直射到他心底。这一刻,这神情,像极了某个人,猝然令他胸口抽痛。
他想起了鸾夙。而鸾夙的母族,正是云氏。只这刹那而起的念头,眼前的出岫仿佛也变成了他心里的人。鬼使神差之间,他妥协了,凤眼之中杀意尽去,缓缓噙笑点头:“夫人所言极是,本王荣幸之至。”慕王答应了!出岫终于长舒一口气,一句道谢尚未出口,只听“咣当”一声,诚郡王聂沛潇的右手一抖,酒杯已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出岫下意识地去看那酒杯,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异常结实,摔在地上不仅没碎,还滚了几滚落到大殿正中央。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只杯子,然后,再一起投向聂沛潇。
出岫一眼望去。只一眼,看到的是诚郡王阴沉、冷冽、锋利的俊颜。聂沛潇这是什么表情?出岫有些不解,再看聂帝等人也是一脸疑惑望着他。叶贵妃爱子心切,急忙起身询问:“你怎么了?”怎奈聂沛潇如同未闻一般,直愣愣盯着慕王,面色阴沉。慕王怎会不知聂沛潇是何意?他唯恐这个弟弟放浪惯了,再当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忙对丹墀上的一帝一妃笑道:“看来九弟是真的醉了。”慕王明白,今夜这顿宫宴上有输有赢。自己借出岫洗脱污名,出岫也借他保住云氏满门荣耀,他与出岫夫人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输家看似是皇后,但其实真正输的,是他九弟聂沛潇。
一座贞节牌坊,已将这位诚郡王的爱情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