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
“你刚也听见了,我在这已经呆不下去,走是必须的。”明威低头整理了身上的衣衫,然后将方才被人放在身边的包袱一把抓起,向着洞外而去。桑赤戈雅红着双眼追了几步,突然一伸手将他的手臂抓住了:“我跟你一起走。”
“你?”明威被他拉得顿住,站了片刻之后,一挑眉头转过身来,语气淡漠的道:“我已经将你送到了这里,只要小侯爷认定你没问题,就会派人带你离去,你是回头也好,去南方也罢,都不再需要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到此为止,你总不会以为,我们还会有什么瓜葛了吧。”他说完拂开桑赤戈雅的双手向外而去,桑赤戈雅被他那冷漠的话语说得有些愣神,眼见他的身影即将消失眼底,桑赤戈雅先是有些无措的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然后一抬头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直追而去。
雪下得很大,明威卯足了气力离去,所以走得很快很急,桑赤戈雅在黑夜中拼命追赶着他的背影,却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他决绝远去的步伐。
身后的驻地越来越远,黑夜也就越来越鲜明,当黑夜与苍茫并进,身边的世界突然又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桑赤戈雅喘着粗气抬起了头,想要寻找明威的身影,可是,那苍茫之间除了他自己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他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心忽然之间搐动了一下,痛得不能自已。
原来,自己在他的心中什么都不是,就连朋友都算不上,否则在经历了几天几夜的生死相依之后,他怎会头也不回的就将自己丢在了这里!
胸口好痛……
既然自己什么都不是,当初他又为何要不顾性命的来挽救自己!
沉重的双膝无力支撑摇摇欲坠的身子,在长吸了一口气后,桑赤戈雅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风很冷,吹得他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已失去,他默默的贴着地面,倾听着雪花飘落的声音,过了许久,突然紧缩了十指,发出了悲伤的呜鸣。
好难过……为何会如此的难过?心好痛哪,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因为害怕吗?是啊,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这么孤零零的被丢在了这里,父王不在,母后不在,祜伦也不在了,大家都不在……
“……可是谁能带我回家……我想回家了……有谁可以带我回家……”
泪水顺着眼角浸入雪地,瞬间成了透骨的寒凉,桑赤戈雅口中呢喃着将指尖深深抠入了积雪之中,对自己正在面对着的一切彻底失去了信心。初出呼和单时他曾满怀希翼的想要去寻找改变一切的力量,而现在,那份热忱在生死一线的磨难与人性的背叛中被磨灭掉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望,甚至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曾想要去争取的东西全是可笑幼稚不切实际的荒诞之举。
是啊……或许,王兄所做的才是一个身为王者该做的事情……
自己本就不是做王的料,居然还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一切,这世界本就这么残酷,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奇迹……
一道极轻的脚步从雪地那头慢慢到了这头,一步一步踏碎了静谧的夜空,桑赤戈雅愣愣的望着指尖的雪花,然后毫无期待的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不管他们相不相信自己,都由得他们处置吧,呼和单太远,而王兄本就讨厌自己,所以,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便随他们去吧……
来人已经站了很久了,他是在等自己爬起来吗?呵,是啊,自己好歹也是赫博多的二王子,怎能让人如此狼狈的拽起来。
苦涩在唇边蔓延,桑赤戈雅深吸了一口气,用已经失去知觉的双手撑着身子慢慢的坐了起来,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明威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睛。
“呵……呵呵呵呵……很可怜是吗?你是觉得我可怜所以才回来的吗?是啊,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是可以随时丢掉的陌生人而已,你甚至还动手要过我的性命,我竟会傻得以为你会将我当做朋友,我还以为……我讨厌你——”话语突然顿住,桑赤戈雅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愤怒,他那湛蓝的双眼依然流着泪水,双手却死命的抓起地上的积雪狠狠的向着明威砸去。一下,两下,不知道究竟砸了多少下,直到他自己累得趴下,明威依旧一动未动的蹲在他的面前,不走,也不说话。
“你走吧……我桑赤戈雅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情绪的宣泄让人疲惫无比,桑赤戈雅哑了嗓子,也没了气力,他不知道明威为何要回来,他只知道,自己在失去了信念之后不能再丧失了尊严,所以,他不想再做任何挽留,谁知明威在听了他的话后突然眉间一动,现出了一丝诧然来。
“你再说一次。”
“我说,我桑赤戈雅就算是死,都不会再——”
“跟我走!”明威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桑赤戈雅有些恼怒的甩了甩手,却拗不过明威的气力,被带着走了几步之后,他十分抵触的站在了原地,不肯再前进一步。
“我说过,我不要你可怜我,就算我现在孤身一人被困在这雪地里,都不要你来救我!”忘不了他无视自己的追赶决绝而去的场景,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的相处,自己却真诚以对,生死关头也未曾离弃,可他呢,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毫不相关的人而已,他要走,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挽留!
“我说了,我带你走,可我没办法送你去南方,因为我要回到先锋营去,所以你要想清楚,我去的地方你未必想去。”明威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很明了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地,然后将决定权抛到了桑赤戈雅的手里,而就在桑赤戈雅还未从疑惑中缓过神来时,他突又郑重其事的对其吐出了一句话来:“还有,你说过你叫桑雅,在这里,不要再说出刚才那番话了,你听到了吗?”他说得很隐晦,桑赤戈雅却在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是了,自己方才无意识中已经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这里是晋与赫的战场,若是被人发现,自己实在很难全身而退……所以说,他是因为想要保护自己,所以才要带着自己一起离去的吗?
愤怒与不理智在沉默中渐渐消散,虽然难以理解明威从方才到现在所有不合理的行为,桑赤戈雅心中的心中却不再抱有怨怼,他轻轻的吐了口气,抬头看向明威,点头道:“好,我跟着你,一旦到了边境,我就会离去,不会拖累你。”
明威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桑赤戈雅的平静让他的心中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微妙感,他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他只是觉得因为那不经意的交集,他对眼前的这人有了一份说不清楚的责任。
若不是自己当初将他带入军营,他与祜伦现在可能已经到了远离这里的某一处了吧,而现在他却只剩下一个人……所以,是自己欠了他的吧……
心中如是想着,明威掐灭了其他一切可能,就在他拉着桑赤戈雅准备离去的那一刻,突然一道剑光划破夜空扎在了他的面前。
一匹浑身黝黑的骏马静静的立在远处,马上那人也不知在那等了多久,满身满头都堆满了雪花,见明威望向这头,那人抬起双眼透着冷意扬声而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送你回去,而唯一能够自由行动的方法就是让我生气,明威,无瑕不傻,我孟白炎也不傻,虽然我很气,但我更不愿看到无瑕伤心!你的计划很好,但做的实在很蹩脚,大军马上就会出发连夜赶往前方,你既不愿回去,就跟我们一起走,但只一点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管你心中是怎样的想法,无瑕当你是朋友,你就不要再做出让他难过的事情,否则,我会一拳一拳打到你爬不起来为止!”白炎说完大喝一声打马回转,明威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来。
“你笑什么?”桑赤戈雅感到十分疑惑,明威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回答了他的话,只深吸一口气迎着漫天大雪仰起了头去:“突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呵,明威哪明威,你可真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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