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人凤明白他的意思,也回头看了客厅一眼,她没说出什么来,只叹了口气。
她不傻,又何尝看不出金玉郎今日的癫狂?而在她和他初相见的时节,他不是这样的。
那时节距离现在并不久远,可是现在她回想起来,已经感觉恍如隔世。那个天真柔弱的金二爷是在何时消失的?她也不知道。自从认识了金玉郎,她就仿佛登上了一列高速的火车,眼前全是电光影,耳边也全是大风掠过的呼啸声。她分明是看了无数风景听了无数声音,却又模模糊糊的,好似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她只觉得自己是身不由己。
端着一杯又甜又苦的热咖啡,段人凤回到了金玉郎面前。段人龙也回来了,在一旁坐着,望着妹妹和金玉郎若有所思。
放下热咖啡,段人凤见金玉郎闭着眼睛歪在沙发里,像是终于镇定下来了,便开了口:“张福生是我哥的手下,和我没有任何私人的关系,你尽管放心就是。”
金玉郎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冷笑。
“金玉郎,我段人凤向来不讲什么人世规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不屑于为了这种事情撒谎。你若以为我是拿话哄你,那你真是看扁了我,我也白认识你了。往后你我一刀两断,我不留你!”
金玉郎终于睁开了眼睛:“你少说这话,这话你没资格说。”
“我怎么没资格说?”
“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我怎么亏待你了?我一个多月没见你的面了,难道也能招惹到你?”
金玉郎一听这话,委屈得走投无路,索性转向了段人龙:“我病了,病得要死,临死前给她发电报,让她到北京瞧瞧我,可她连理都没理我!”
段人龙听到“临死之前”四个字,暗暗的咬了牙,强忍着没有露出笑意。等到把笑意压下去了,他又清了清喉咙,然后正色答道:“你误会了。”说着他一掀衬衫下摆,露出了腰上的一道鲜红长疤:“那时候我让人揍了一枪,她留下来照顾我来着。你不是在电报上说你在陆家吗?我们都知道陆健儿对你不错,你病了,他不能不管你。”
金玉郎奋力向前一挣,从泥淖似的软沙发里挣了出来,起身走到段人龙跟前,弯腰摸了摸他腰上的伤疤:“疼不疼?”
“现在不疼了,当时可是疼得要死。瞧见没有,这是子弹贴着肉飞过去,把肉豁开了。要是再往里一点,不就得给我留个透明窟窿了?”
金玉郎收回手,承认段人龙这一道枪伤,比自己的感冒伤风更凶险。
“你这是惹到谁了?”他又问。
段人龙欠身拍了拍旁边的沙发椅:“你坐下,听我告诉你。这事和你还有点关系呢。”
“和我?”
“对,就是和你,但关系不大。金效坤不是被你送进大牢里的吗?拔出萝卜带出泥,连毅就也受了连累。”
金玉郎不知不觉的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不对,霍大帅杀连毅,是因为连毅要造反,和这事没关系。”
“是吗?唉,那可能是没关系。不过连毅一跑,就把他这摊生意丢给我了。这一本万利的生意,谁看了不眼馋,我怎么守得住?这一个月啊,你不知道,我们过得是刀光剑影,我手底下死了仨。”他抬手一指段人凤:“她都差点儿挨了刀子。”随即他转向段人凤:“把咖啡给我。”
段人凤立刻起身,把那杯咖啡递到了他手中,然后回到原位坐下。
段人龙端着咖啡:“我当然也可以撒手不管,再找别的营生干。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们来抢,我就得给?老子偏不给!”说这他把咖啡送到了金玉郎面前:“小心烫。”
金玉郎不知不觉的接了咖啡:“要是太危险的话,那就别干了,反正又不是没饭吃。”
“没事没事,我有办法。”然后他对着咖啡一抬下巴:“你先喝两口暖和暖和,然后我给你细说。”
金玉郎低了头,开始小口小口的喝热咖啡。方才他恨不得和段人凤同归于尽,可是如今被段人龙一打岔,他那注意力一转移,就暂且把同归于尽四个字放下了。慢慢喝了半杯热咖啡,他的嘴唇有了血色。转身将咖啡杯放到茶几上,他顺势扫了段人凤一眼:“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段人凤本来不想再刺激他,但是听了这句话,她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变成这样了”?她是个姑娘,她留头发穿旗袍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她还没涂脂搽粉呢!还没往手指甲上抹红蔻丹呢!
金玉郎垂头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了段人凤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看她小臂上的牙印,看过之后,便伸手覆上去,轻轻的揉。
段人凤看着他,心里纷乱,又想和他重新算一笔账,治服了他,又怕他再大闹起来,会气出个好歹。非常不情愿的,她承认自己是怕了他。
段人龙也看着他,心里则是另埋伏了个念头,这念头一直在他的心底蠢蠢欲动,见了金玉郎今天的所作所为,这念头终于破土而出、滋生壮大起来。
他不想把自己唯一的妹妹,嫁给金玉郎。
妹妹是当局者迷了,他却是旁观者清。自从得知金玉郎的天真无邪全是伪装之后,他再看见这小子,嘴里就会泛出一股子不大好的滋味——像含了一口毒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