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定芳笑骂:“孙子还没抱大欸。”
忠承才恍悟过来,从前她穿的一直是雪梅不要的衣裳,雪梅多么爱打扮的人,衬得她也时髦洋气不一样,如今穿的才是自己七老八十年龄该穿的衣裳,可从前觉得她穿雪梅的衣裳不合适,慢慢看惯了,又觉得她穿自己的衣裳也是不合适的了。
哎,分家分家,连衣裳也分断干净了,不过忠承又大概观察了一番,她虽然没有以前的洋气端正,头发皮肤面容都迅速衰老,但性格上却像比从前更豁达了,尤其嘴一咧,满布的皱纹使她看上去更和蔼慈善。同母亲开玩笑也是,从前总是你来我往不相上下,现在却多是母亲唠叨,她听着,多跟着混合。
这时就没人再提他和叶舒结婚的事了,几个人又聊到半坡黎华英那儿去,更把他抛到脑后了。也是忠承自己没心思谈,谈什么都是三言两语,干脆就同他们摆摆龙门阵一堆人吹吹牛皮算了。
卢定芳下来是不可能不提到潘运雪梅的,忠承都怀疑她很有可能就是徐雪梅唆使下来的,转了大半天,总算说出她真正下来的目的了:“你肯定天把不走噻,在屋里也没得啷个事,到处走耍哈儿嘛,走忠信那里啊,潘运忠旭那里啊,达儿那里都是看看,去耍哈儿。”
潘天发也道:“她这哈儿搞那个网店还搞得可以,反正听到像忙得很,一天他两口子一个在电脑上搞一个专门打包发货,又带个孩子,有时候还搞不到饭吃哦。”
卢定芳道:“还把文盲都搞成文化人去了,天天就趴在那桌子上写写画画,又是寄到这里又是寄到那里,雪梅眼睛都要熬瞎了,还弄个眼镜戴上,快递来光是拉走,他还要个人打包,忙的时阵儿一天发几百件,写都要写一两天。所以那猴儿不愿去呢,一去就逮着他写单子,去了一回就不愿意去,那忙时真搞不赢欸,你看他两个,不歇气。”
母亲笑两口子:“你焦他没有饭吃那你转来整啷个,你该就在那里跟着他噻,给他帮哈儿忙。”
潘天发点着烟感慨:“我们现在不管了,随他两弟兄两妯娌啷个搞,随他忙也好吃不起饭也好,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扶的儿,你困难我能帮就帮,不能帮的你个人想办法,老太婆七八十了还到你那里去受气吗?你不好好待见你妈我就让你好好晓得哈!”
忠承瞧卢定芳笑着不开腔,明显不像从前一说雪梅潘运丁点儿不好就要赤口争辩,可见她是真的看淡了想开了:“莫隔两天哥哥打电话有啷个事你们又跑的脚板翻到脚背上。”
“不得了,再也不得了。”潘天发道:“我两口子顾好个人就好,其他随他去。”
卢定芳大约有些不好意思:“说是一家一个不遭嫌,嘴上说的好听哪个负责,真正临到门口才晓得怼窝棒长短。”
母亲推己及人似的:“哪个都一样,在一起嚷嘴,分开过又想,在这里想那里,在那里想这里,没有哪里过得好,再好的关系时间久了也要有矛盾,舌头跟牙齿恁好偶尔还是要咬一下,没见一辈子不过孽。”
九点多了,在城里时下了班五六点,吃个饭,偶尔陪叶舒出去逛逛街消消食,有时早早洗漱就窝在家里,好像要很慢很慢才能熬到九十点,可在老家,天黑大家才回来,这时已经七八点了,洗脸洗脚,再收收搞搞,不知不觉就是九十点。
潘宏像长在张家了,吃住睡都在这儿,老两口喊半天没反应,自己摸着电筒回去了。
老张到佛堂上课去了,信好在环堂屋看书备战高考,大姐同母亲在灶房炒茶叶,他将从楼上看完手机下到灶房来潘宏就拿着电话下来了,还兴奋了一下,却是二姐忠旭的电话,就有些遗憾了:“将吃饭没好一会儿呢,你们就睡觉了?”
拿着手机走到灶房来,母亲小声问哪个,他说一声二姐,把手机免提打开,同忠旭道:“妈妈就在边上,你说嘛,啷个事。”
母亲不知对方能听到声音,小声与他嘀咕:“她打来整啷个嘛?有事无赶的。”
“嘿——”忠旭哼一声,声音抑扬顿挫:“我打来问哈儿要不得吗?关心你噻,打呢你又说找不到事做,不打来又说不晓得关心你,头硬是难得剃,那到底啷个整嘛?”
母亲被哼的直眯眼睛,嘴巴也囫囵不清楚,仿佛牙尖嘴利的二姑娘就在眼前,哪里还敢说话,两姊妹都笑,母亲瞪一眼他和忠传,嗫喏两声,才望着他大声与电话里笑骂:“关心我整啷个嘛?你深怕我在屋里摔死了你没有妈喊吗?”
“我要关心你,我吃饱了撑到了没有事做!我啷个不关心你啊,我关心张忠承,我关心他哪天结婚我怕没有人给他新娘子送鞋送米糕。”
“你准备着嘛,你准备好我明天就把新娘子给你喊拢来,把红包也准备好。”忠承朝电话里大喊着,忠传炒好了茶叶,到中间屋拿筛子来摊,一面小声笑道:“大点准备个红包,这会儿先给她,二天慢慢在张忠承身上讨转来。”
“要讨转来,拿出去的东西没有讨回来的!”母亲这样笑骂,一面拿冷灰熄了灶膛里的火舌一面跟手机里喊:“红包米糕准备着吧,看他到底哪天讨得了媳妇。一辈子打光棍最好!喊他找个近处的不信,找个恁远的,他大学生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穷山旮旯呢。要走了啦,马上要到那边去了,去那边发财,找恁远看这辈子我能去几回,看他转来几回,莫我死的时候最后一眼看不到,埋到土里了他才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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