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边,无数只脚踩来踩去,踩在他的脸上身上,很快他就没了气息。
炸营的士兵们挤成一团互相残杀,右副将走出帐子后见势不妙,躲着混战的士兵们穿过小半个营地,爬上军鼓架子,拿起鼓槌时,忽然想起陈留王派来的苏大人还在,却已经来不及去找苏祈恩镇压混乱场面,只能卯足劲道,“咚咚咚”敲响了军鼓。
其他部将也早惊醒了,骑在马上于混乱中穿梭大喊,而营外接二连三的斥候快马冲进来,声音都打颤了:“报——敌军来犯!已近我军一里外!”
一里外,对夜袭的急行军而言,不过是小半柱香的功夫。
敌人马上要打上门,自己军中却起了乱子,闹起了炸营,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倒霉、更不长眼的事吗?
陈留军中各个副将,被这两边的乱子惊得魂儿都飞了,却无法镇压,无法呵斥,更不能拔刀砍人——这样于事无补,反而更生乱。
又听闻操贤良被杀死在卧账里,他们一时竟有些茫然失措,只觉得一夜之间,天都塌了。
这恐怖之夜似乎永远不会结束,这黎明似乎永远不会到来,这太阳似乎永远不会升起。
这也许是他们人生中的黑夜,且永无明日。
他们抬起头,借着昏暗火光,隐约可见远处涌来了铺天盖地的黑色巨浪。
那巨浪中还缀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徜徉成一片星泽汪洋。
那想必是前来讨伐的正义王师,擎着火把,肃穆疾行。
他们拔出刀,想要不管不顾杀出去,然耳边充斥着刀刃砍入血肉的闷声和惨叫,传入心底,却又使人生惧——他们算是忠于谁呢?
若投降归顺,尚能苟且偷生,安稳做个庶人;可若战死,那便是在丹青史书的忠臣列传上,连一笔一墨都留不下。
大多人是犹豫的,也有人对操贤良是死忠,想到大将死得突兀莫名,想必是朝廷军派人下的黑手。
他们几乎拼着同归于尽的心情,带上仅有的清醒士兵迎敌。
黎明的前夕,黑浪般的洪水铁流,卷席而来,淹没了陈留军的大营。
处于疯狂中的炸营士兵们不分敌我、乱砍一气,倒是杀红了眼,却不成军阵,被对方的阵型一冲,便溃散得四分五裂,分而杀之。
绕是奉武伯十分势在必得,却也没料到,老天竟如此厚待他,连连给他大礼。
敌军竟然发生营啸这样可怖的事,安能说不是神明相助?
武明决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来时走得急,妆还没来得及卸干净,他简直要以为老天为他美色折服,开了个大后门。
他们原本是想趁着操贤良被杀、敌人军心涣散之际,来一场硬碰硬的偷袭;现在竟成了一面倒。
陈留军眼下的状况,恐怕不需王师亲自动手了,在旁边添柴生火、呐喊助威,让他们炸得再激烈点,估计都要溃散。
天际隐隐泛蓝,远远一抹白划空直上,星辰渐隐,霞光初升,是要天亮了。
营地西南方的槐树上,有人抬头看了一眼晨星,潇洒地跳下树头,轻松挥手吩咐道:“撤阵,起了钉子吧,手脚要快,万不能拖到天亮。”
可以回去向郦清悟复命了。
操贤良扎营的地方,他们掌眼看过后,发现这地方风水虽然讲究,但地势高,周围杂树多,只要费力气动一番手脚,在四周槐树下面,钉墓葬门上用的阴钉,阴金克阴木,就可以改格局,变成古书上记载的“木鬼煞”。
木鬼煞里倘若住的人少,容易招惹邪祟上身,神志不清上吊或跳水自杀的比比皆是;而军营里人太多,平摊了这煞气,然而恐怖邪祟纠缠着,也很容易崩溃的,一溃就溃一片,发生营啸之类的灾变。
只不过这煞局十分讲究,要是天亮了,阴阳颠倒过来,恐怖溃散的就是另外一边了。
——
军中操贤良被杀、半夜发生营啸、使臣苏祈恩失踪、朝廷军趁夜偷袭、己方几乎全军覆没
数桩报丧似的战报,白绢黑字如沾染污秽的雪片,堆在陈留王摇摇欲坠的案几上。
他真是差点昏古去。
我是谁?
我在哪儿?
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