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张霭已经是恼羞成怒,一张脸憋得通红地指着赵光美问道:“不知殿下,因何而辱我?臣乃御史,乃是风闻奏事。纵是弹劾于您和商行,也是完全出自一片公心,折上所录之事,无一例外,全是证据确凿,绝没有半点差错,殿下当众如此辱臣,若是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今日臣,便要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噗呲。”
赵光美又笑了出来。
“抱歉抱歉,那个,啥,真是不好意思哈,实在是对不起,实在是你太好笑了,你别撞死,来来啦,过来坐,哦你没坐,过来站会儿,咱们慢慢说。”
“你……哼!倒要听听殿下的高见。”
张霭愈发的恼火,总觉得这赵光美分明是在故意羞辱自己,然而人家毕竟是秦王,而且素来邪门没规矩,想了想,却是也只好暂且忍耐下来。
不过这还真是冤枉了赵光美,赵光美本人还真没有要故意羞辱他的意思,事实上这老头虽然讨厌,虽然总找自己的茬跟自己过不去,不过赵光美却觉得他还真是挺可爱的。
赵匡胤拿他当魏征在用,这是在自比李世民呢,偶尔恶心一点,忍忍就算了,谁让他那么虚荣,在意一个青史上的名声呢?他自然不会坏了大哥好不容易做的秀。
赵匡胤也好奇地道:“我心中也不怎么理解,你的那个商行能赚钱,这是你的本事,可是明明伱是少缴了税了,为何分出来的利润,反而会比正常的赋税多出来许多呢?”
赵光美道:“这又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老实说,今年这还是因为是头一年,尤其是重工那边投入大产出少,明年,说不定我要上缴的税赋比现在还要再多一倍呢。”
“这倒是奇了,难道是你点石成金了不成?”
“首先,天下的财富本质上并不是固数,不是说我这多赚了一文钱,天底下就会有别人少赚一文钱,没这个说法的,商行之所以赚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生产力得到了发展,生产效率和生产技术得到了提高,此为一。”
“再者,自然就是这税赋了,大哥你可知道,一个商贾,如果正常做买卖,规规矩矩的缴纳税赋,他要缴纳的税是他利润的几成?”
“几成呢?”
“至少六成,如果他卖得还是盐、铁、茶、醋、酒等管制之物,恐怕这利润便是八成、九成,这还没算间架税,老实说,市面上若真有如此老实本分之人,他也别做什么买卖了,万贯家财也不够他赔的。”
“这是为何?”
“因为你若是当真缴了六成的利润做税赋,剩下的四成都未必够你维持的,而如果别人家只缴三成,稍微降点价你都受不了,这一来二去,这不叫做买卖,这叫为国家做贡献,舍小家为大家了。”
赵匡胤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商贾之人中,多数都在偷税漏税?”
“不是多数,是所有,无非是有的人逃得多一些,有些人逃得少一些罢了。老实说,我也是干了这个商行,有些事才渐渐的有了了解,大哥您信不信,民间的这些个大商贾,三分的税赋给了朝廷,就至少有九分的税赋用来上下打点,肥了那些贪官污吏,而最终大家到底缴纳多少税赋,其实拼的还是谁更有背景,谁跟当地官府的关系更好,税法?你跟我讲法制我都想笑。”
赵匡胤闻言脸色大变:“竟有如此严重?那,那是税法,定得太高了么?”
“跟高低没有关系,本质上,还是在于这税基,到底出在谁身上的问题,说实在的,这天下不缴税的又何止是我这商行呢?李筠和符彦卿他们缴税么?那些大一些,有一定能量,关系的商贾,他们缴税么?乡间拥有大量土地的豪强地主,他们缴税么?”
“我朝税法基本延承于唐朝的两税法,其中财税部分,设计的本意大多乃是为了让那些真正有钱的富户多缴税,贫困无依的百姓少缴税,比如间架税,这个税赋本意上是通过一个人居住的宅子的大小,评估城郭市民的房产价值,然后固定收取一定的房产税负,采用的乃是累进税制,应该是房子越大,缴税就越多。”
“然而实际上实施起来,一间宅子到底有多大面积,里面的家具陈设到底值几个钱,这个宅子的区域位置到底是黄金旺铺还是鸟不拉屎,这一切到底是谁来评估呢?如果我本来需要缴一万贯的税,那我贿赂税吏和地方官员一千贯,能不能少缴一些,只缴二百贯呢?”
赵匡胤不禁皱眉道:“可是,朝廷依旧每年能收上近千万贯的财产啊,难道,民间的工商两业,居然已经如此繁荣富裕了么?”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每个府,每个县,大体应该收多少税,其实或多或少都是有个定数的,你得说得过去,因此,大商贾少缴的那些税赋,终究是要在小商贾,甚至是普通市民,乃至于乡野的农民身上加倍的收回来的。”
“说是农民不缴杂税,名义上收得都是商业税,但其实这个重担,还真就都是压在农民身上的,因为农民是没有定价权的,朝廷又只收钱不收实物,以丝绸为例,一名农妇种桑、养蚕、缫丝、织布,一年到头能织个半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