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所握如寂剑从未抬起半分,我被魔神之力逼退,往后落到在扶陵宗前的空地上。宋莱看准了时机把我往后一扯,眼角发红道:「朝珠,你他妈不要命了?」
我仰头却笑出声。我刚刚体会到了修真之人与魔神的差距,如果说普通修真者之间,境界之分还可以靠对兵器的悟性、修炼的诀法来弥补,譬如我灵力皆无时还能和已是金丹的晚尔尔打了个百招,但与神力之间,完全不可行。
我捏着宋莱的手,把证据摆在他的眼前,大笑道:「谢如寂,没对我举剑。」
宋莱不能相信,我竟然因为这个理由冲上前去。其实我只是想给他看,我的少年郎,乃是这世间最好最胸怀大义最卧薪尝胆最背尽骂名的人。
他是那样好,便也请你们,相信他。
我已经重新拿起玉龙剑杀魔了。然而扶陵宗终究不过负隅顽抗,我看见那个一直很想找谢如寂学剑的小师弟,在谢如寂身后发起攻击。谢如寂头也没回,小师弟就被旁的妖魔给咬破了喉管,他倒在地上,血一直从他的喉管往外涌,成了脚下血祭中被献祭的一部分。
直到他死,谢如寂也未尝知晓,曾经有一个小孩来扶陵宗,为了找他学剑。
谢如寂开始出剑了,剑风过处无声无息,血溅于无形,厮杀的范围从山门处,一直往后山的禁林延伸去。一路血流成河,一路血祭阵法缓缓浮现,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近年扶陵山的碧桃花没能开,禁林旁的银珠花倒是雪一般地开着,无奈被压倒,被染上猩红的颜色。
我看见大师兄因护着一个刚入门的小孩,被鬼气掀掉大半的皮肉来。宋莱原本就不擅长打斗,看着满宗倒下去的人,鲜血一直漫过脚下,他突然转过头,把我往前一推,没有再固执纠结于我盲目信任谢如寂的问题。
宋莱带了点狠意和决绝:「朝珠,去寻你的玉龙门,去爬师父和你说的大荒山,别把自己白白耗在这块,扶陵宗的血祭阵法已经拦不住。」
他倒也未必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只是大难临头要师妹保全性命罢了。前世扶陵宗被屠宗,也是他推着我往前走,叫我快跑。
我擦去脸上的血,哑涩道:「师兄。」
他怒骂出声:「别和我在这里纠缠,后山的道你最熟了。快走!」宋莱这般说道,回身将一个妖鬼刺穿。
我再不犹豫,穿过银珠花,沿着后山的路下了扶陵山。宗中管制严格,不许随便下山,尤其是玉已真人一贯爱盯着我俩纠错处,我和宋莱自己寻了条隐蔽的道,时常去扶陵宗附近的村镇集市去玩。
我沿着小道走,没再回头看,却也知道那里血光冲天,厮杀声逐渐减弱,乃是渐渐浸入死一般的沉寂。
我的扶陵宗,再一次没有了。
3
我去西洲的大荒山,寻找神器玉龙门了。
或许是运气差、命也不大好,之前寻神器的路上总是十分坎坷。但我已经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我这条命,是二师兄强塞给我的。
师父曾道大荒之地,失落之洲,原本灵气就枯竭,也不是修真人可以轻易涉足的。之前翻阅卷宗时,上头说道西洲黄沙遍地,烈日炙烤,它那里没有灵气,便也不许修真人动用灵力。无论是离突破飞升只差一线的化神境还是刚入门的筑基,行走在西洲都没什么不同,都得靠自己的双足,走到因黄沙磋磨皮烂骨露也不一定能找到大荒山。更何况其中有凶兽横行,险象环生。
我已经预备好所有后果。
可真到了西洲,却感觉和卷宗上描述有所不同。黄沙漫卷不错,却已经生了茵茵细草。烈日苦辣不错,却有老树可以依靠庇荫。我在大漠之中行走,前后都没有生灵,却未曾觉得害怕。
口渴难耐时,侧边便有一眼微泉,如同天道馈赠。
没有凶兽横出,没有异象困扰,我便这样一直往前走。行至一处,我却突然顿住,蹲下身看着老树根底的一点痕迹,上头浅浅有一个凿痕,约莫是无意间所留。
我直不起身来,这条路已经有人替我走过。试过黄沙炙热烫骨、烈日苦辣难忍,他令茵茵细草生出,于荒洲种下老树。他斩平凶煞蛮兽,化去狡诈险象。他将这条通往神山的路扫平一切阻碍,后头的人不生疑心、走的正道坦坦荡荡。
我不能大哭,便如他的意往前走。
日月颠倒几度,西洲的星星漫天,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落。这里与九域隔绝,便也不知晓外头战况。剩下的几个节点,是否又被魔族侵占。我的师兄们死守扶陵宗,总算是又留下我一个人。
生者比死者更加可悲,死的人一了百了,可我觉得我才是被困在血祭阵中之人,承担着他们的悲痛往前走去。我这两世加起来,已经走了够多的路,这回该我走到尽头了。
长夜到了末尾,顷刻间褪去,一线天光大亮起来,神山就在我的眼前,太阳正从它的背后升起,金色的光芒照亮整座关山,也将我笼罩在其中。这里没有界碑,我心里却十分肯定,这就是关山。
关山自有路径,无须我再劈开乱石闯出一条路,真到此刻的时候,我内心反而一片平静。我攀登神山,到金光只笼着山巅一点的时候,终于到达,神器玉龙门悬浮于此,已经等待鲤鱼洲的后代来寻已久。
它是神器,又取了个玉龙门这样威风的称号,样子却一点也不出奇,不过是个中空的框子,隐隐地散发着蓝色微光。我慢慢地往前走近,眉心的金色印记逐渐发烫,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玉龙门如有所感,周身的光亮愈发明朗。
我却突然止步,回身看向来路,山水迢迢、万里来路早已看不明晰。
我在崖上坐下,风吹拂过我的脸。我所相识的那些人的面容在我眼前飞旋而过,母亲柔善微笑、大师兄牵着我的手站在山门前、宋莱和我相约偷鸡、玉如跌下断背山、晚尔尔将我一剑挑下登云台、贺辞声摘下他眼上的白绫、无羡杀生以救苍生、姨母在点兵台声嘶力竭、玉已真人张开手臂护住身后人、师父点着他眼角的细纹,无数的面容如同雾散。
最终我看见玄衣少年朝我转过头来,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他道:「你当真欢喜我吗?朝珠。」你当真不是叶公好龙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说:「是。我欢喜你。谢如寂。」并非叶公好龙,我看见你,喜欢你,追逐你,相信你,我会救你。
我站起身来。大风吹动我的衣袖和鬓发,玉龙门也颤抖起来。我这次,毫不犹豫地、果断地握上了神器玉龙门。我体内的玉龙血咆哮,里头每一代洲主的声音都在我心间响起,是那样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