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阿溯
重回剑仙少年时
1
枇杷叶被风簌簌吹响,月色静得像一潭水。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幻,像是迷雾遮住眼睛,然后在你抬眼的时候悄悄变换了场景。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在祭典上了,织梦的节点被我们打开了,但谢如寂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夜色宁静,我蹲在一个围墙上,有个脏兮兮的小孩就背着我躲在院子的角落里,破烂的衣服下面瘦骨嶙峋,身体颤抖得不像话,他太小了,隐在角落里几乎看不见。
我静静地打量了他一会,懒洋洋道:「喂,小鬼,你在哭什么?」
他猛然转过头来,我才看清他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他脖颈和脸颊上亮晶晶的都是汗,原来这么害怕。他眼底有很深的防备,像是未长成的小狼,一不留神就要咬得你鲜血淋漓。我没想到他能看见我,还能听见我的声音,一般来说,进入织梦的外来者是不能被织梦里的人看见的。
门突然被拍响,带起锁门的链条一连串刺耳的声音,小孩回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道门。铁链哗啦啦地响,他慢慢地靠近,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拍门的女声疲惫而温柔,隔着门轻声道:「阿溯,是阿娘啊。你开开门。」
小孩垂下眼,虽然强装镇定,毕竟年少,我看见他解锁的手都还在不可自已地轻颤。
阿溯,我才回过头打量起这个院子,原来正是我和谢如寂之前借住的那个院子,只是现在乱得像被废弃了一样。吱呀一声,门扉被打开,方才自称阿娘的女人走进来,像是一枚珍珠一般照亮了整个院子,她的容貌如同沧海神玉,温柔如春日迟雪,她拥有着与这个破落的小镇格格不入的气息。
她摸了摸小孩的头,轻声道:「阿溯。下次别等阿娘了。」
「你明日还要去林镇长家做工吗?」
「是啊。林镇长说,千叶花就快养好了,等我们拿到了花,就离开这里。」
小孩抿抿唇没说话,一双眼却看着我的位置。他的阿娘回过头,所见空空荡荡:「怎么了?快去睡吧。」他往房间走去,身形却很紧绷。
我弯了弯眼睛,小孩,还挺怕我的。
我侧过头去,夜色像雾一样蔓延,这个千叶镇却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只是大漠中一处普通小镇,大风刮起,我身上居然还是那一身巫女服,红底黑边的袖子鼓起风来,然后我被吹了一脸的沙子。我转过头,小院边上的池塘居然还在,却有小小的莲花开着,我跳下小院的围墙,往池塘边走去。
所踏之地如沙松散,这个小池塘里的水却很干净,不知道千叶花是不是藏在这池底,我灵力已被封印,稍加思索就跃入了水里。我可能饿太久了,连池水都觉得有点甜,甚至发现了几尾鱼。在水底逗留了好久,心里有了点想法,但是不太好说。
我从水面上探出头来,仰头正好对着一个窗户,上头挂着一只听风铃,现在它还是崭新的。窗户闭上了,但是有个小小的洞,可以看见对着窗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孩。我无意窥探,正欲转身离去。
然而却顿住,他在装睡,睫毛还在轻微地颤动。吱呀一声,门开了,女人走进来,坐在他床头安详地看着他,眉眼温柔,她伸出手抚摸他的额顶,眼底那样温柔。她的手往下抚摸过他的脸颊,落在脖颈上,然后下一瞬狠狠掐住。大概十分用力,柔美的脸都狰狞起来。小孩睁开眼,脸涨得通红,又逐渐转为苍白。
他几乎被提起来,后脑勺很重地撞到墙上,下一瞬就要被活活掐死一样。
但他却没有挣扎,很松地放下手脚,似乎死亡是他的渴求一般。
关闭的窗突然被大风吹开,窗上悬着的听风铃急切地响。女人当然是看不见我的,神态却从那种疯癫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松开了手,小孩剧烈咳嗽起来。这样细看,我才看见她的脖颈上都是青紫暧昧的痕迹,从领子里透出来。她几近无措地看着面前的场景,竟然呆呆地流下泪来,柔弱美丽,像是不敢面对一般,急匆匆往外走去。
小孩转过头,却在触及到我的时候,刚刚几近冷漠的脸却突然怔住,睁大了眼睛。
我刚从水里出来,一身巫女服湿淋淋的,还有水往下落,我撑在窗台上,大风路过我撞响听风铃。我弯起眼笑道:「小鬼阿溯,平平安安。」
我料想,这听风铃上曾刻字「阿溯平安」,想必这小孩就是阿溯。
他的脖子上还有指痕,阿溯迟疑道:「你是鲛人吗?」
这么一个小池塘,哪里来的鲛人呢。
水顺着我的脖颈流下,不知道哪生出的月光粼粼生辉。我笑嘻嘻道:「是啊。来贴贴鲛人姐姐。」
他下了床,个子也不高,像是一只小猫,他走到我面前,月色如水般清透。小孩伸出了手,然后,把窗户关上了。
我差点被窗户撞到了脸,面无表情地把湿透了的长发拧干,这小鬼脾气还挺大。
2
迷雾又遮眼了,这次我站在林宅里面,我入织梦之前看见的那个坑上还种着一株枇杷树,只是没后来那么大,看着挺普通的。枇杷树下有张铁床,瘦弱的小孩就躺在上边,手脚被铁链一圈圈实地缠住,勒出刺目的红痕,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嘴巴咬得稀烂,却一声不吭。
他的指尖在剧烈地颤抖,想蜷起身子来,却被缠着的铁链紧紧束缚着,他仰头看着天。
屋里传来女人的呜咽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那是林镇长的屋子。庭院里还种了黄透了的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手植,口上深情,然而在屋子里和别人苟合。我慢慢地走到他边上,小孩失去了焦距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轻轻地瞥向我,脸还是很脏,蓬头乱发,像个小乞丐,脸都看不清,只是眼神很脆弱。
我道:「阿溯,你母亲呢?」
他张开口,好像受到的痛苦好一点了,他张开嘴,嘴巴里的血流出来:「在里面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