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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的妖魔来袭,极其迅猛,不知来路。我们已向仙盟发出求救讯息,然而没能来得及等到援兵。鲤鱼洲纵然士气高涨,终究是不敌魔军一头。
我们将老弱妇孺都迁移到城中安全之处,鲤鱼洲的族老们在平原和都城之间用灵力撑出一面屏障来,阻绝了燎原的大火。但灵力壁垒逐渐变得稀薄,有妖族大君已突破壁垒进来。
我的剑不知道挥了多少次,斩杀一只妖鬼,便有更多的迎上来,到最后我自己都麻木了,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身边的人倒下了,又有新的人替上来。这一波结束,妖魔再没有穿过屏障过来。他们汇聚在一起,像是在酝酿一举冲破此间灵力屏障。
我擦去溅到眼上的血,问族老道:「屏障还能撑几时?」
他苍凉地答道:「原先还能抵御一个时辰,如今看来,最多三刻。」
这么短时间啊。
我放下手中的剑,来时天色暮时,如今一片漆黑,短短几个时辰之间,从来只开花的鲤鱼洲淌过不知几何的血,何时才能等到黎明呢?
脚下所踏之地传来震感,正是从我身后都城中的洲主宫那边传来的。我回头看向屏障外虎视眈眈的妖魔,咬了咬牙往城中赶去。我一路疾行,最后在洲主宫前骤然止步。
洲主宫前向来有一座初代洲主朝龙的神像,悲悯地垂眼看着过路人。如今神像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白玉祭台,绘有繁复的纹路,我的姨母就安静地躺在祭坛之中,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一直绘满纹路,一个庞大古朴的阵法像是快要成了,隐隐地交织着金白二色。
鲤鱼洲的大祭司念着祷词,大风吹动洲主宫刚生好的花。
我不敢出声打扰,容姑在我身旁出声道:「老龙神飞升前,曾将自己的一部分神力封存为护洲阵法,就藏在原本的龙神像之下,为的就是防范今日这样的状况发生。要启动阵法,得是老龙神后代的血来做媒,献祭自己的神魂。多亏少主您带着人在外头挡着,才给了代洲主启动阵法的时间。」
我哑着声音道:「她是在启动阵法?」
容姑默然应许。就是在我惊诧的这一瞬间,祭坛上的所有纹路都沾染上红色,古朴的阵法运转起来,曼妙的纹路从我的脚下飞速往外头蔓延,白光柔和,穿过我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和伤口全都治愈了。我看见白光所过之处生出茵茵细草,穿过惶惶不安伤乱的人群,和城外的燎原之火相撞,毫无阻拦地扫荡了过去,连同其中藏着的妖魔。
像是下了一场无声无息的雪,所有污秽都被清理掉了。整个鲤鱼洲在神光吹拂之下,竟然比往昔灵力还要充沛。
我回过头来,容姑递予我一张令书,乃是我姨母亲手所写,上头字迹十分熟悉,原来我在禁室之中所见痕迹是她所留。令书上书:「少主朝珠,得龙神庇佑,含珠而生,救万民于鳞疫在前,守洲之功在后。性情良善坚毅,谨告龙神、洲民,为鲤鱼洲新任洲主。」
竟然是用血书写,可见行笔匆匆。她将鲤鱼洲的洲主身份,传给我了。
祭坛上的人不知是否血已流尽,其实她这样安静时,眉眼和我有几分相似,她与我母亲,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慢慢地走近,在她边上跪下。我伸手摸上她的脸颊,苍白冰冷。
一滴泪落了下来,我轻声道:「姨母。」
她从前没能听到过这句姨母,往后也应不得了。
容姑道:「您别难过,代洲主死前似乎欢喜,我陪她多年,代洲主时常怀疑自己是否流着龙神的血,这下终于有了答案。她本就是龙神最好的后代。代洲主虽则名声不大好,做事偏激了些,也算对鲤鱼洲尽心尽力、赴汤蹈火了。」
我捂住眼睛,声音破碎不能言,抱歉道:「这么多年,可惜我从未让她满意。」
容姑讶异道:「您怎么会这样想呢?代洲主对您严苛一些,也是想您快些长大,早日长成能接任鲤鱼洲的洲主模样。她自己又没修为、又没灵力,能守住老龙神这一脉在鲤鱼洲的地位,实在艰难。扶陵宗每半月都会传回消息,代洲主时常展颜欢笑,唯独听闻一个不知何处的师妹将你挑下登云台,才生出不悦,后来还特意找了她麻烦。代洲主怎么会对你不满意呢?」
我垂下眼,眼泪一直落,容姑继续道:「及笄时少主回来,我见少主少年老成,与他人都十分高兴。唯有代洲主沉默不语,许久才道,朝珠如此,必定经受磨难颇多。代洲主是寡言冷情之人,可对少主,期盼重,情谊也重。」
她是曾被藏在禁室中数年的老洲主长女,是洲民口中弄权独断的代洲主,是与侄女针锋相对的姨母。
我俯下身子,将她捧至怀中,下颌贴着她早已冰凉的额头,竟然号啕大哭。
我姨母死了,我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死了。
5
我将姨母的牌位立在母亲的旁边,原来她的本名原为朝朦。朝朦与朝胧,原是一双很好听的名字。
鲤鱼洲虽然被护洲阵法给修复了,但毕竟生死不能逆转,好在因此殒命的人实在不算是多。又因着姨母身殒,我继任洲主,忙着安抚伤员、重修毁坏建筑,又兼有其他洲内繁杂事务处理,忙得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时常在想,若我归来时就将那场大火早早地告知姨母,不知道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又或者,我早就找到了神器玉龙门,早早地当了新一任龙神,世间哪还有妖魔作乱的份,可是世上,如果二字,本就是一种遗憾。
我心中还生了疑惑,为什么前世的护洲阵法没能启动成功,中间有什么差错才让一洲覆灭,连艘船都没能逃出来呢?
总之,我还得再走仙盟一趟,将此事一五一十地报上去。
此遭行至仙盟,和之前的感受有很大不同,之前虽然人员繁多却井然有序,可如今瞧着十分散乱。
有仙盟子弟为我带路:「洲主,这边请。」
路我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了。
议事堂中人来得挺齐的,毕竟大家此前都以为魔族这事就快翻过篇了,没想到闷声憋了个大招。晚尔尔似乎又升职了,站在孟盟主边上,衣上的金纹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袖口,早早地盖过了她绣的迎春花。
我回过神,一板一眼地讲完整个事情经过,从燎原火到护洲阵,整个堂内寂静无声,只言片语中可窥见当时情形有多绝望无助。到最后我才平静地问道:「孟盟主,鲤鱼洲没少为仙盟的资金流转、灵石丹药费过心,可这大半日里,为迟迟等不到仙盟的救援?」
孟盟主痛惜地吐了口气,道:「从仙盟收到讯息来,已在连夜召集人手,没想到到的时候,战火已经结束了。不愧是上古留下来的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