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入杯,新月似玉。
薄雾轻拢的远山苍翠,烟气如轻纱,缭于山林间,古老的大树不知生了多少年,耸入九天,打从树冠疏落而下的月光如水银泄地,映在莹白积雪上,泛起着圣洁清辉。
一身素白绡衣的方觉浅赤足走在柔软草地上,那些晶莹剔透的露水争相打湿她的脚背,从前冰冷沉寂的眸子里,不知几时起,生出许多温柔与慈悲。
她抬手接月华,月华在指尖流淌出薄薄的光。
密林深处走来一只鹿,树杈一般的鹿角,随着它纤细的步伐一摇一摇,它站在月光中,湿漉漉地眼睛清澈明亮,好奇地打量这个闯入森林的女子。
方觉浅覆掌向下,伸向那只疑惑的小鹿。
似有灵性般,那小鹿细长细长如杖般的四肢迈动起来,轻盈地奔向方觉浅,竟无丝毫野畜畏生的神色。
它曲起四肢,跪在方觉浅脚下,抬起鹿首,轻轻地蹭了一下方觉浅的掌心。
神枢至上,万灵认主,众生臣服。方觉浅抚过鹿顶,抚过它漂亮雄伟的一对鹿角,又抚过它如缎子一般美丽光滑的皮毛,那小东西发出“呜呜”的轻鸣,蜷缩在方觉浅脚下,闭上那对清澈明亮的鹿眼,安稳
睡去。
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王轻候看到这一幕,骤然泪目,撕心裂肺的疼痛无声无息地摧肝裂胆,他沐在月光下,沐在这位神枢的光辉下,平静沉默地崩溃。
林深见鹿,海蓝逢鲸,何处寻你,我的阿浅。
这是星伶,这不是方觉浅。
他的小阿浅,他的心肝宝贝,他又爱又恨又念又忌的小可人,不见了,彻底不见了。
方觉浅回头看向他,笑容平静宁和,似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至高至上至灵至尊,至无情。
“我们赢不了了。”王轻侯说。
“我知道。”
“你一早就知道,我们不会赢,对不对?”
“对。”
“是你拦下了卢辞的信吗?不然以他之耳目,不可能未探得殷王囤兵十数万,只待我们自投罗网。”
“是的。”方觉浅缓声道,“那是剑雪用命,换出来的消息,是我拦下的。”
“你对得起剑雪吗?”
“对不起,但是,我还是会这么做。”
“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不在乎谁赢谁输,也不在乎,最后天下之主是你王轻候,还是你兄长王启尧,又或者,是殷王。那是你们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
“你要做的事,就是眼见我的失败吗?”
“我要做的事,是眼见天下人的失败。”
王轻候便再说不出什么来。
他只是拱手,弯身,行礼:“神枢尊者,就此别过。”
然后转身,离开。
一口鲜红的血怄出来,滴落在他向整洁精致的衣衫上,寸寸缕缕不断绝。
但他始终没有再回头。
方觉浅看着他踉跄潦倒的步伐,眼睫轻颤。
她脚边那只鹿,也眼睫轻颤,似是感受到她的哀凉,受惊地般地睁开眼。
她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