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只有一些落叶和树枝在顺流漂下,我看着一根正漂到船头的树枝,按着脉搏数着。一个时辰分四刻,我数过,我平时一个时辰的脉搏约略是一万次。这根树枝从船头漂到船尾时,我的脉搏一共跳了十四次。船全长八丈七尺,现在的船速是每个时辰三十里,扣掉船速,那么现在的水流速度是约摸每个时辰十里,我们距东平城约略还有二十里,死尸能漂到这儿,那就是两个时辰前的事了。
一次战斗,很少会持续两个时辰之久。如果东平城的战事现在还没结束,那这次蛇人的攻击只怕也象高鹫城的破城之战一样,不死不休了。我按着脉搏的手指不由一颤,呆呆地望着前面。
这时,一个士兵过来道:“统制,我家陶将军请令,请统制让全军加速前进,务必要尽快赶到东平城。”
那就是狼兵中的士兵吧?我看了看他。这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好象根本不以为意。也许,他也没想想,一次持续了两个时辰的战斗是什么含意。可是加速却也是对的,我们早赶到一刻,对东平城的战事都是大有帮助的。但是在船上这几日,我抽空温习了一遍那庭天的行军七要和胜兵策抄本,其中都说“水战之道,利在舟楫。据上游以据水力,乘高舰以处胜势。”水战千变万化,自然不是看看书就能成个水战名将的,但是上面所说的据上游与乘高舰之利,我都没有,照兵法上说,我是必败无疑了?
那个士兵以为我没听见,又道:“统制,陶昌时将军请令,要全军加速前进,请统制准令。”
我点了点头道:“准令。但请你回报陶昌时将军,不得冒进,保持距离,前锋不能进得太快。”
那士兵行了一礼道:“得令。”转身便下小船去了。等他一走,我对站在我身边的曹闻道道:“曹将军,你觉得,城中是在苦战么?”
曹闻道侧耳听了听,只是道:“现在不太确定,不过统制,你看见东平城的亮光么?光头虽大,照得并不高。如果是当初高鹫城一样,城中大火四起,那这些光势必要直上云霄。但此时城中的灯光虽然很多,却起得不高,可见那是些火把灯烛之光,看来东平城行有余力,就算有战事,多半并不处下风。”
我微微一笑道:“曹将军,你想的和我一样。东平城这么亮,恐怕确有战事,我们一味冒进,于事无补,反而会让城中守军掣肘。从长计议,不如稳健为上。步步为营,时刻让人在前探路,不要自乱阵脚。”
曹闻道也微微一笑道:“统制,要是老曹不死,以后请统制多多提携。”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道:“此话何解?”
“统制你用兵已大似陆爵爷,假以时日,你未必不会如爵爷一般,由军功封爵的。到时,可要请楚将军你多多提拔我了。”
我不禁一笑道:“曹将军,认识你以来,第一次知道你原来是个马屁精,倒是看不出来。”
曹闻道长相有些象柴胜相,胡子来碴的,看起来很有点忠厚样。他听得我这么说,却有些惶恐地道:“统制,末将无礼,请统制恕罪。”
我叹了口气道:“何罪之有?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和陆将军一般。”
说起陆经渔,曹闻道也深深地叹了口气。陆经渔这个不世出的名将,他的最后一战却如此窝囊,根本没什么表现,实在让人唏嘘。可是在我心里,隐隐地又在想着:“有朝一日,难道我不能胜过陆经渔,甚至胜过那庭天么?”
一发现自己在想这个,我不由得一凛。也许是因为接连两个胜仗,斩杀一千多个蛇人,让我有些得意了。兵法上也说“骄兵必败”我自己能意识到自己有些骄傲,但那些士兵能意识到么?
我看了看周围的船只。在江面上,星星点点的,几十艘船正在加快行驶,我心头却涌上了一丝惧意。 离东平城还有两里时,隐隐听得有一些厮杀声传来。因为正起东风,这声音支离破碎,也听不出城中战况如何。我叫起正在休息的甄以宁,让他跟在我身边,一块儿站在舱顶观察周遭形势。离东平城渐渐近了,现在必须要加倍小心。一想到又要守城,高鹫城中的那些事又象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般萦绕在眼前。
了望台上的甄以宁忽然大声道:“统制,陶将军发现水上有敌情,他准备全速前进,要我们跟上。”
现在虽然顺风,却是逆水,船能开到每个时辰四十里,已是把大部份士兵都充作桨手了。陶昌时的狼军颇谙水战,他们的桨手比前锋营要强得多,大概还能再加快一些,但前锋营却已勉为其难了。如果他一味求快,那这个锋矢阵便要被打乱,我急道:“命令他保持队形,不得乱了阵势。”
但是我也知道已经没有用了。前方的狼军已经在加速,左翼的刘石仙也已跟上,现在处于右翼的前锋营已落后了十余丈,这个锋矢阵哪里还有锋矢的样子,倒象是个钩形阵。我心急如焚,叫道:“甄以宁,命狼兵不得擅自前进。”
先前遇到的蛇人,恐怕都不是准备打仗的,所以都没有带水战器具。在东平城外出现的蛇人,一定已是准备充份。我们一跳狂奔,士兵已有疲意,更兼是逆水,船又不大,又是晚上,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陶昌时只怕因为先前两场胜仗来得太轻易,已有了轻敌之意。
可是,这条命令哪里有用,陶昌时一军一马当先,越冲越快,刘石仙则紧随其后。如果是在陆上,这样子不成章法的冲锋纯粹是胡闹,陶昌时大概也自信狼兵水陆两方面的战斗力,根本是在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甄以宁打了一阵旗号,颓然道:“不行,陶将军没看见。”
“是不想看吧。”我喃喃道,又大声道:“命全军加快跟上。”
现在只有寄希望于狼兵的战斗力了。这样支离破碎的阵势,已不能再发挥作用,现在我们的优势又少了一项,只希望狼兵在水上的战斗力能够和陶昌时想的一样强。
东平城已经就在眼前,现在也可以听到一些喊杀声,并不很强,而我们在船上也可以看到,东平城北面的水门上,灯火亮了许多,想必是城上的士兵已听得江上有动静,正在加强北门守御。
前锋营虽然战斗力不会逊于狼兵,但是操桨之术却比狼兵差远了,我看就算让所有人都去操桨,恐怕也赶不上狼兵了。水面上,只见陶昌时船上的灯光越来越远,他的前锋大概已到了东平城北门外了。
突然,从前面暴发出一阵喊叫,这声音让我浑身都一凛。这声音太熟悉了,好多次我在半夜里惊醒时,耳边回响的就是这样的叫声。
这是人垂死时绝望的惨叫!
我伸长脖子,只待看过去,但现在前面重帆如云,就算大白天也大概看不清前面,不用说是晚上了。却见前面有一阵灯光闪过,我急道:“甄以宁,那儿说什么?”
甄以宁的脸色也有点变了,他两手挥舞着手中的油灯,一边道:“陶将军的一艘船被击沉,他要我们加倍小心!”
这么快法!我不禁一阵骇然。现在,陶昌时的前锋恐怕刚刚和蛇人碰面,这么快便有船被击沉了。我急道:“让他不要胡乱攻击,以方圆阵对敌!”
陶昌时有十艘船,刘石仙也有十艘,他们二十艘船足可以布一个方圆阵。甄以宁道:“统领,你放宽心,陶将军已经在布阵了。”
的确,远远看过去,原先乱作一片的灯火现在已经变得有序多了。看来狼兵名不虚传,水陆皆能。在陆上,要变这个阵也并不是太容易,在水上就更难了。如果换作前锋营,一定是变不出来的。我叫道:“我们也马上变阵,每六艘结成方圆阵。”
前锋营现在有十二艘船,加上任吉一艘,已远远落在狼兵后面。结成两个小方圆阵,也费了好一阵子。刚把这两个小方圆阵结好,突然前面又传来一阵惨叫,甄以宁脸也白了,惊叫道:“统制,不好了,刘将军的座船被凿通,现在正在下沉!”他顿了一顿又道:“又是一艘!统制,怎么办?”
我沉声道:“向前!”
大敌当前,逃是逃不掉了,现在只有拼命向前。虽然情势危急,我心底却不由得有点想笑。邵风观和二太子正盼着援军早日到来吧,我们原来也想着在城外打个胜仗,鼓舞一下城中守军的士气,可看样子这一次,胜利是不属于我了,现在还能有挽回的余地么?
我们原来还有三十三艘船,狼兵也剩了七艘。四十艘船,战力也相当可观,可是陶昌时却妄自进兵,使得我想好的聚集迎敌之策根本行不通,全军分成了两半,战力也分成两半了。照这样子下去,蛇人以逸待劳,各个击破,我们只怕有全军覆没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