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华的瞳仁一红一蓝,活像两颗星星幽幽泛光,又正如天空上的那些璀璨巨眼。不可思议的是,他眨眼的同时,漆空上的无数巨眼也跟着眨眼,端的是异曲同工,无甚两样。
不消说,如此异端,必是钟华的重瞳眼又次开目了。
扶蝗还是首次与钟华发生正面冲突,据说重瞳眼之下,一切赫然在目,诸如法阵的法眼,也势必难以遁迹。
——或许,虚耗鬼老的十杀法阵确实没用。
“惊动一代大尊大驾亲临,真是荣幸,若是晚辈错失领教的机会,岂不饮恨?”扶蝗驱使虫群席卷钟华而去。
眼看无数虫群杂沓着空间迅速涌来,钟华不慌不忙,转眼就将玄盾扩大十丈围圆,直教所有虫群不能近身。
“凭你们几个小辈,也敢进犯汉州?受谁指派?是燃灯还是苗绮罗?”
虚耗攥了攥手中短拐,吸了一口气,镇定道,“尊驾,为何不敢提我们神尊大人的名字?我们神尊大人说了,她很挂念古城主以及两位城辅,想必右城辅此来,是收到了这个消息。”
那个九元全真,委实可怕,不过此时的钟华倒也不惧,“鬼婴身为大羲国皇胄,要是觉得当今汉王失德,大可以上谕玄机城,何必大张旗鼓地劳走汉州?”说完,又肃道,“玄机城承负天命,身肩九州之安,今日汉王惨遭尔等弑杀,天不可恕,法不能容,纵教鬼婴来了,也无情面可讲。请诸位不要存乎侥幸心理,眼下自缚从宽,抗拒从严,若是趁早觉悟,他日圣裁之下,或保诸位死得体面。”
右城辅侃然正色,不恶而严,飘然若仙的仪表,透着煌煌圣威。
但凡玄机城的一代大尊,无不是人间无敌,即便随便挑来一位,也都是位至一元九阿全真的顶级修炼者。
表面的强硬丝毫改变不了位面有别的事实,从看到钟华的那一刻,扶蝗就有了退缩之意。要是苗绮罗在此,倒能力战钟华,而扶蝗仅有九混象翥的修为,一副身子骨,也只净重一百五十斤左右,或在一招之内,便要落得肉体成烟、神魂湮灭的下场。
眼下无甚可想,惟有逃命要紧!
其他大首领以及大教徒也都想逃,奈何扶蝗的外在表现太过镇定,满以为是决定好了殊死一战,急得一群人火烧眉毛。
眼前人也并非不堪一击,钟华方一踏进王宫,就感受到了两位全真者的气息:朱珪是其一,但另一人尚不知是谁。
他盯着飞舆看不多时,眼睛挪向朱珪,喟然道,“朱珪啊,想你大哥死的时候,汉州的百姓都以为好日子到头了,但后来并没有出现这种担忧。试问你今日靠拢魔道,让汉州的百姓生以何堪?让我们玄机城情何以堪?”
朱珪理屈词穷,无话可说。
此际,飞舆之内倒是传出话语,“说到百姓,身为道者,务必为重。右城辅,今日是个意外,可否法外开恩,放过这群小辈?与其再乱法象,牵连无辜,不如让他们静思己过,以为如何?”
显是听出说话之人的身份,钟华不由得惊讶,“华先生,果真是你……回想这么多年过去,你身上的戾气又见长了,真教本尊失望。”
飞舆的石门缓缓推开,走出一个三尺高的小人。
东方鸣张目过去,见那小人身穿氅衣,一头披散的头发下面是一张落满皱纹的脸。他沧桑的眼睛先是看了一眼惊愕的扶蝗,接着就昂起头,仰视那个高高在上的右城辅钟华。
“他就是帝师?”东方鸣看向慕容酒,轻声说道,“光看背影,真以为是个三岁小儿……”
站在正脊上的钟华叹了口气,亦有此等感慨,甚至他那深邃的瞳仁,以及天空上的所有巨眼,都是流露出了几许同情,“华赣啊,你也是一位人间泰斗,何苦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扶蝗攥紧骨杖,悲色道,“先生,当年为何不入节党?若接受颛觋鬼老的邀请,也不至于,唉……”
华赣淡然道,“人近迟暮,才叹陈年,谁又能改变时光的轨迹?现在赣某还有一口气可以悟道,已然知足。”
说完,他直勾勾地看向那个宛若仙尊般的钟华。
但右城辅高高在上,华赣抬头仰视一弹指,眸子里有了一丝卑感,不觉脚下生光,缓缓地离开地面、腾空而上,直到他的目光从原来的仰视变成平视,这才使他重拾久违的从容感。
面朝一位阔别已久的故人,华赣或有很多话要说,然而他知道,所有玄机城的尊者都不太喜欢和“魔党”寒暄。若把很多话嚼烂,此时的念想言简意赅,无非只有“大干一场”四个字。
冲着长生丹,华赣想法既定,淡道,“一别几十年,犹记右城辅的盖世神威,但这几位鬼老都是巅峰象翥,未必没有脱身之法,或许根本无需赣某出手。”
其实一切早在不言中,钟华很希望华赣只是碰巧路过,然而听到这句话,他才笃定华赣的所思所想。但华赣是个劲敌,许是巴望这个怀有执念的泰斗收回成命,便轻轻劝了一句,“华先生,若玄机城真想杀你,区区九州之土,哪有你的藏身之地?今日你要与玄机城为敌,恐怕长生丹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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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玄机城”的名字,华赣的双耳微微一动,仿佛有一根刺攮进了耳朵。他之前尚对右城辅怀有敬意,这时候反倒是崭露出不屑的神色。“当然,于玄机城面前,众生等同于朝菌与蟪蛄,然而天高地迥,想必一只燕雀飞过中州子午郡时,也不会正视眼底下的一隅孤城。燕雀本无知,不会听人语,既然赣某决定加入赶尸派,只懂坚定其心,右城辅神威无匹,不动手反倒念经,看来是大发慈悲了。”
钟华轻微一叹,遂长袖一挥,做了一个“撒”的动作,——只见无数流星般的光芒四射散开,一下子点亮周遭的墟影,而后伤痕累累的王宫又变暗淡。
此为“撒阵”,也只有掌握了“撒阵”之法,才能称得上是一位够格的遁甲师。撒阵不难,难的是尽快连接法眼,从而快速激活法阵。
钟华谓之真正的遁甲大师,方才长臂一挥,撒下一道大阵,转眼雨住,已然证明法阵启动了。
华赣仰望天空,不觉得这道匿象法阵有何神妙,而最让他头疼的,当数头顶上的那些怪眼。
不免喟然,“天下功法,无不是如出一辙,惟独右城辅的瞳术让人难以捉摸,今日又见右城辅的瞳术,实乃荣幸。”
纵观华赣的一生,是到了六十岁,才有了帝师之名,乃有德之士,本是一位名重天下的浩然尊者,未料一怒之下,血染漫沲海,从此声名狼藉。如今销声匿迹几十年,命不久矣,或许也只有苗绮罗的长生丹才能苟全性命。
当然了,死亡是人间最为可怕的事情之一,钟华能够理解华赣的苦衷,多言无益,但深邃的目光还是流露出了无奈。“你我之战,必然波及四方,这汉王宫是保不住了,但愿不要毁了整个汉都。”
华赣亦怜苍生,想法不谋而合。“要是右城辅轸怀黎民,我们不妨就对一招,一招之后,赣某若败,便回孤岛了此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