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没有克制住,瞳孔轻颤了一颤,随后迅速沉寂,眼珠是深褐色的水松缸底的石子,上面沉着一滩微潋的动水,下面是冷冷的没有表情。
黑衣人情绪回归得非常快,但在瞳仁颤动之际,山月敏锐地嗅到了他的一丝杀机。
外间一瞬间涌入许多人,两个管事把吊着的柳合舟放倒在地,好几个婆子分散开收拾东西,柳环已换上衰绖,头上戴着孝布,开始打理柳老大人的葬仪。
柳环就站在隔扇衣柜前,转过身,于背人处使劲揉眼皮子,把双眼揉红后,才突然如想起什么,吩咐柳管事“薛家派出的暗卫已抵至松江府,为祝夫人打前哨,我将他们安顿在了外院听雪斋,这几日你好吃好喝伺候着,切记莫要怠慢了——刚刚过来就是为这件事来寻父亲商议,谁知”
有人看过来,柳环应声哽咽两声。
柳管事态度比面向柳老大人更恭顺,躬身:“是!”
府中有暗卫,且是“青凤”的暗卫。
逼仄的衣柜,山月与黑衣人前后站立,尤嫌拥挤。
男人的手虚垂在她的脖颈之侧,不知为何他刚刚杀机已现——这样大一只手,可以单手掐紧她的脖子,跟杀鸡似的,将她悄无声息地闷死在这衣柜之中。
为什么要杀她?
八年的死生沉浮让山月来不及思考原因,只能凭借本能、快速行动。
只见山月矮下一肩,借助纤瘦单薄的骨量在逼仄空间中迅速转过身去,仰起头,与黑衣人面对面。
两个人凑得很近,山月几乎浑身匍在男人胸膛前。
山月仰着脸,目光像灼灼燃烧的烛火,而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扣住男人的右手,再一仰头,鼻尖恰好触碰到男人蒙面的罩纱:“但你,并不是画工。”
山月的眸光探索着缓缓移至男人冷薄的眉眼,如一管炙热的挑杆,企图挑开男人缸底似水一般的眸色,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说我是画工的是你;说我不是的也是你。”
男人纹丝不动,任由山月用目光肆意匍匐:“所有的道理,都在姑娘口中。”
山月放开男人的右手,单手撑在男人的胸前,抿唇笑一笑:“你虎口处藏有厚茧,真正执笔的中指指腹却只有薄薄一层茧子,右手鱼际处的茧子和虎口处一样厚——你素来练的可是红缨枪?”
男人眸光一动不动,静静地听姑娘说话。
“你是谁?”
山月眯了眯眼,唇角勾笑:“你画的那双眼睛,并非寻常画工常用的技巧,更没运用画人像时的工笔描红。”
那双眼睛的画法很高档,但不写实。
画人像的画工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接近原形,切忌在画中融入自我感受。
——“你不是‘青凤’真正派遣的画工,你顶替他进入了柳府。”
山月擅自做出了判断。
那日,在她还未回到花间时,这个人就走了。
他当日潜入柳府的目的,应该和今天一样。
若眸光可以拉丝,山月的眼神已在男人的脸上结成了一个茧:“我不告发你,你也别杀我,成吗?”
山月本声像枯叶落到旱地上,冷漠、干燥、平静之中蕴藏着微不可闻的嘲讽;
而这一声,是暴雨落在芭蕉叶上的声音。
闷热、潮湿、瓮声瓮气的祈求,象征着缠绕。
男人不动声色地撇下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