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在停灵第三日到了。
程家老家在陶宝镇的蛇尾村,一来一回正好三天,程家人丁兴旺,程大兴又是程家这些辈代里最有出息的后嗣,程大兴报丧,几乎半个村子都来了,拖家带口地在灵堂哭丧,七八个白发苍苍的耆老不能哭,他们是老辈儿本不用来后辈的丧礼,却也来了。
程二老爷急匆匆地疾跑入灵堂,一见宗族耆老,当即呼天抢地地噗通跪下痛哭:“阿拉哥哥欸!给你正公道的人终于是来了欸!大大伯伯!爷叔姑爹欸!哥哥欸,你睁开眼看看啊!”
堂外孝子贤孙哭灵的声音戛然而止。
山月默默向后退了半步。
段氏头顶包着白麻布,双眼红肿,单手掐帕子哭骂程二老爷:“小叔叔,你,你,你在灵堂杠甚胡话!你大哥还躺棺材里咧!”
程二老爷翻身便爬起来,单手指向段氏:“我且问你,我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段氏大惊:“怎么死的?!你还有脸问他是怎么死的!?你天天扯着你哥哥吃酒吃肉,吃得肚子比瓜还圆!曹大夫一早就说叫他再莫饮酒,吃素吃斋你们都不听的呀!这回好的了!卒中!中了风!扭头一歪就倒地上了,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
段氏也恸哭:“我那苦命的夫君,业未成、儿孙未立,年纪轻轻草草辞世—”
“侬放屁!”
程二老爷怒喝一声,冲到棺材旁,将罩在尸身上的白布一把拉开:“我仔细看过了,哥哥脑袋额头上、耳朵旁边就有两处淤青!
”一边说,一边骑坐在棺材上,将程大老爷的尸首一把拉扯起来,终于看到了后脑勺:“后脑侬大一个缺!侬告诉我是中了风地上砸的?!往哪里砸能一下砸出三个患处!”
王二嬢咽了口口水,低声同山月道:“狗日的,卖药的都会破案了,这世道是真变了。”
猫会游泳,狗会飞,花朵围着蜜蜂追。
利益、地位、人情,甚至无聊的趣意驱使下,人这种东西,什么做不出来?
山月平静眨了眨眼,余光扫到从院外匆匆赶来的程行龃。
程行龃怒不可遏地扬声:“二叔,你僭越了!死者为大,你这般行径岂非叫我爹死不瞑目!”
“阿拉哥哥是被人害死的!我不揪出来真凶,他才死不瞑目!”程二老爷语声高亢,额头的青筋都震荡出来。
段氏柔婉一哭,反身同程家那一伙宗族耆老柔声哭诉:“小叔叔魔怔了,摔下去、倒下去、砸下去,造成的患处本就不同,老爷是磕在八仙桌的尖角上倒地的,又顺着摔在了地上,连磕几下也是有的,这点,第一时间请来瞧病的曹大夫也是可以作证的——小叔叔这样指着我说,意思不就是暗指我杀了大老爷吗?”
段氏掩面哭道:“我为什么要杀大老爷?我又怎么杀得了大老爷呢?”
程二老爷一声冷笑:“你怎么杀得了大哥?”
程二老爷单手在尸体上摸索,从比水桶粗的腰摸到浮肿的脚后跟,扑面而来的尸臭味险些叫他熏得厥过去——尸体有蹊跷,当晚在正堂的那个绣楼丫头传的话来,莫非是骗他的?
等等!
程二老爷在尸体腰部摸到了硬邦邦的一个物件!
就掩在外褂之下,别在嵌宝石的万字不断纹腰带之间!
程二老爷掀开外褂,猛地向外一抽,赫然是当日程行龃买给大少奶奶的生辰礼、也是砸死程大老爷的凶器——那柄做工精良、质地敦实的梳妆方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