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亦沉默地喝着粥,仿佛悲喜不惊,可他捏着白瓷勺的指节却微不可见地泛了白。
“如此,便辛苦方公子了。”
他声音微哑,没有回头,只拢了拢肩上的狐裘,便提了把油纸伞,自顾自地迈入漫天雨帘中。
前几日还尚且萧条的庭院,现在那倾颓之气被一扫而空。
尽管,在廊下扫地的人脸上手臂上腿上都是绷带,连走路都勉强,可挥起扫把来,却虎虎生风。
向文急匆匆地从垂花廊赶来,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灰蓝色手炉,巴掌大小,没有繁琐的纹饰雕琢,宛若在地摊上随便买的一般。
“公子今日要去外城,不宜佩戴太过惹眼的饰品。”向文低声解释道。
“嗯。”李昀赞许地淡笑。
向文极力压着雀跃的小表情落在李昀眼底,他只是笑了笑:“走吧。”
承启外城没有中城的繁华,矮房坐落在阡陌中,被毁的暗巷便在这低矮错落的砖房中,如一条虫蜷缩着,此刻尽是焦土废墟。
申高阳坐在高蓬高椅上躺着看雨,身旁燃着的柴火噼啪作响,火光将他精致容色映得更加明艳。
他打了个呵欠,泪眼朦胧间,看见身披雪白狐裘的李昀缓缓走了过来,立刻来了精神,从富贵高椅上蹦了起来:“元晦,这里这里!”
向文收了手里的湖水色油纸伞,老实地站在远处。
李昀缓步走了过去。
“忘归有点起色了吗?”申高阳边问边打着哈欠,显然是疲惫极了。
“嗯。”李昀不欲多说,只问道,“这里如何了?”
“唉,这水淹田淹房子,救不回来。人嘛,有惠民药局和宫内医官,大概还救得回来。主要他们是没地方住,没东西吃。”申高阳揉了揉肩膀,“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承启上赶着‘做好事’的人多了去了。”
李昀目光顺着申高阳的手指向远处淡淡一扫。
光是施粥便有数十炉灶起,热闹得倒不像是救济灾民,简直像是庙会。
“你看,这杜大财主做得一手好生意。这几日先是趁乱哄抬米价,联合承启几大粮商,疯狂屯粮。这几日赚得盆满钵满,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忧心百姓,为富有仁的坦荡行径。”申高阳‘呸’了一声,“本世子最看不上这种赚黑心银子的人了。”
“这是承启。”
李昀清冷的眉眼微微一敛,语气沉了下来。
“是啊,就因为这里是承启,官商才更是一家。”申高阳耸了耸肩,“你看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李昀与申高阳对视一眼。
“你与他不同。”
申高阳折扇一抖,掩面而笑:“当然。”
杜辉宇全身不见任何绫罗绸缎,身材亦保持得极好,年过四十,仍没有大腹便便的富态,反而精干得近乎瘦弱了。
他弯着腰,亲自把上好米粮熬的粥分施给衣衫褴褛的百姓,不时,还洒下两滴泪来。
“杜大财主可是宋尚书的姻亲。”申高阳继续跟李昀咬耳朵,“现在宋之远进去了,杜辉宇这姿态摆得可低了,一边施粥要名声,一边敛财耍手段,了不起了不起,连我都要赞叹这脸皮如城墙的杜大财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