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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梁代文从门口走进来。有女孩交头接耳,聊起这个男人气质独特,顾逸的心狠狠凛了一下,躲过目光站到拐角去。章清雅娉娉婷走进来,今天作为家具设计圈的伯乐,知名策展人,带着手下得意的设计师在顶奢的酒店做一场分享会,请媒体和博主写文章,用顾逸私下的话说,给自己买波流量。
她躲在博主身后,顺着颈窝去看梁代文。几天没见,梁代文瘦了,坐在沙发上不笑非常严肃,不卑不亢,有人和他说了什么,他只摇头拒绝,连标准的韩式笑容也没有。
第一场是章清雅和几位设计师的对谈。梁代文坐在旁边,黑衬衫胡子拉碴,一扫往日干净规整的形象,沉默寡言。顾逸隐在人群中,起居间和对谈的客厅有十米距离,媒体挡在最前面,她只负责采素材撰文稿。几位设计师都靠大额设计费用吃饭,穿得奇形怪状,但都不忘对章清雅示好。主持人是位公众号博主,对梁代文欣赏有加,问题总是往他身上引:“今天Devin设计的沙发和座椅也在现场,不知道您的美学理念是怎么样的呢。”
是他们坐着的红色沙发。顾逸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梁代文的作品,说实话,她看不懂其中的价值,在一众暗棕色不显山露水的家具中,它的颜色的确突出。章清雅明显笑得满意,她真的很喜欢梁代文。梁代文淡淡地开口,声音低沉内容直接:
“甲方需求是什么我就做什么。因为能够直接七位数去买单一件家具的人,他的居住空间足够大,有庭院,或者靠海,或者和这儿一样有着滨江绝佳的陆家嘴景观,他们是足够可以追求精神生活的,家具只要满足他们的需求就可以。”
“所以您的意思是,理念反而不重要?”
“他们要的是故事,灌注所谓的审美追求,这个只要包装我们设计师就好了。”
台下一片尴尬的笑声。章清雅想要打断他,没有成功。他指了指卧室:“宝格丽公寓的最小户型是一房一厅180个平方,至少两面墙都是玻璃窗,采光和景观都非常好。而地下室和合租房是毫无景观可言的,有气窗可以通风就很难得了。好的地产讲求风水、朝向、大小,而廉租房的人要挤在一起,因为电热毯烧着了床铺被赶出城市去。豪车挤占盲道,无障碍直梯到达层关停。。。。。。其实这个所谓的美学,都是不平均的资源带来的。”
“您不理解这种现象吗?”
“理解,我就是不接受。没有室外景观的人才会更注重室内的设计,眼前能看到的东西,甚至手机。您问我理念,无非就是阶层的驱逐。线下的空间被富人占据,残疾人的空间被健全人挤压,人们都是踩着更弱势的人活下去的。。。。。。”
胆子大得一塌糊涂。连顾逸都知道在这个场所要说场面话,尽可能哄好台下的潜在客户,而他这样无异于自掘坟墓。章清雅的脸整个黑了,这么多媒体在场,梁代文第一个不给面子的人竟然是自己。
第二场是《壹周》主编和章清雅的生活态度对谈。顾逸才知道,杰奎琳前几天开会留下的跨页版面和三个公众号的排期空位要做何用。拐去隔壁的洗手间避开人群,顾逸听到了章清雅在和梁代文发火。
“你现在这样是在自戕。就为了不再帮我画图纸做设计?我并不是想独占你所有时间,签约金我们可以再谈……”
“我不想再做了。”
“提前一个月准时发不再续约的邮件,但你没算准助理会清理掉。非要去给事多钱少的互联网大厂打工?”
“我单纯不想再做这件事了。过去的五年,你突然发来的订单,甲方英文意大利文法文各式刁钻的需求,我都熬夜做完也尽力改了,报酬也的确不少,但我不喜欢为有钱人设计的感觉,他们的空间富足,用钱买快速的主观的设计,定制想要的摆设,我都尊重,没有我自然会有别人替代。你舍不得我无非是客户想要的是没有遵从甲方随意改动,创造能力为自己所用的机器人,我最适合。现在我想要做点想做的事。不光是拒绝你,身边的任何人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会对谁多用心。”
“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样,只会接订单,情绪也永远平稳,好像恒温空调一样。一切就是从你给意大利那个大学教授修改门框和走廊开始的,他那个电动轮椅让你开始关注残疾人了。这种出现在生活里都给人添麻烦的人,优胜劣汰就好了,关注他们干嘛?”
“这就是你我本质的不同。你们优越惯了,巴不得妨碍你们生活的人都消失,而这些人就是被你们的想法驱赶回家里的。”
“觉得沦为富人的工具了是吗?”章清雅突然笑了:“你是从读书时期就被我带进圈子拿到第一桶金且没有穷过的人,做道德卫道士也得看看自己在的阶层吧?我再跟你说一遍,抄袭曝光出来你就有了污点,今天是带你出来洗白,最后的机会都不要,我不会为你承担了。”
顾逸锁紧了洗手间的门,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没等顾逸找杰奎琳,她已经从走廊尽头出现,礼貌地对章清雅打招呼,两个人又亲昵得如同姐妹一般朝着客厅的沙发走去,那是他们第二场对谈的场所。这也可能是杰奎琳最想靠近的客户,不是那些和她一样在大企业中的打工族,而是真正的名流,不作妖也懒得自立门户,会认真地把杂志当成有高级感和神圣感的宣传工具。顾逸终于明白章清雅叫上她来的原因,想知道梁代文愿意亲近的女孩有多么普通,以及暗示顾逸,认清自己和梁代文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