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么?”漪乔好笑地看着他。
巴图蒙克脸色发寒,攥她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大,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凸起。
漪乔眉头越蹙越紧,恼羞成怒之下睥睨他一眼,冷声喝道:“放手!”
巴图蒙克这才发觉自己用力过大了。他心头划过一丝懊恼,下意识地一松手,然而正好被她抓住机会猛地抽回了手臂,随即迅速一撤步,她极快地退离到了离他两丈开外的地方,即刻被几个锦衣卫保护了起来。
巴图蒙克倒是站在原地脚步未动,只是拳头暗暗攥了攥,脸色铁青。他望着她,突然讥诮一笑:“当然奇怪,就凭那个病秧子也想有后?你是背地里偷汉子才怀上的种吧?大明的皇后原来就是……”
“我看,蒙古鞑靼的可汗也不过如此,”漪乔脸色虽冷但并未被他激怒,只是不慌不忙地打断他的话,笑看向他,“只会在这里无中生有泼脏水,呈口舌之快,欺负欺负女人。枉你的子民还夸你贤卓有智,像太阳一样耀眼,原来不过是个下三滥的卑劣龌龊之徒。”
巴图蒙克的脸色变得越加难看。
“一年多不见,你嘴上还是这么不饶人,倒是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他嗤笑一声,“我今日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不想我动手的话就随我来,我要问你些事情。”
漪乔警惕地盯着他,迅速地在心里做着思量判断。
从巴图蒙克方才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没打算伤她。而如果说他是存着拿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挟祐樘的心思的话,他应当能想见这么做的后果。他并非蠢笨之人,不会傻到拿自己的整个部族来冒险。
若是她不随他去,极有可能动起干戈。然而对方相对人多,真要打起来,自己这边未必能落着好。
“好,”漪乔沉吟片刻后突然扬声道,“我可以和你借一步说话。但你要保证问完之后就让我走,不能再做纠缠。”
她此话一出,环绕在她周围的宫人和护卫俱是一惊。他们急着出言劝她,可话未出口便见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巴图蒙克笑道:“好,这才痛快!一言为定。”说完,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继而率先走向了道旁的小树林。
漪乔低声交代了锦衣卫几句,犹豫了一下,随后跟上。
在进入树林大约五六丈远之后,她便停下了脚步,对着前面继续往纵深处走的身影冷然道:“站在此处说话他们已经听不到了,大汗还要往哪里去?”
巴图蒙克虽知她一直都对他有戒心,但转头看到她一脸警惕的样子,仍是抑不住满心的不快往上翻涌。
漪乔见他阴沉着脸不出声,有些不耐地道:“可汗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如此婆婆妈妈似乎不像是可汗的作风。”
巴图蒙克并不说话,凝视她半晌之后,自嘲似的一笑:“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会把你怎样?我能把你怎样呢?我倒是想把你劫回去堕掉你肚子里的种——你不必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怕说出来——为了荣华富贵你也真是什么都不顾虑,难道你没想过那病秧子一命呜呼之后,留下你们孤儿寡母时候的光景么?到时我率几十万勇士大破京师攻入你们的皇宫,你说我要不要杀了他的孽种?”
“你想太多了,”漪乔这次意外地没有动气,只轻笑一声看向他,“你以为如今还是两百多年前么?你以为大明还是几年前的大明么?你以为你总想着反明复元就能成真么?你也别总这么咒陛下,一个真正有气量有胆识的王者,会欣喜于碰上一个高明的对手,痛痛快快地对方高手过招放手博弈。大汗一直骄傲于自己是草原男儿,看来大汗的胸襟还是不够宽广。”
然而,巴图蒙克是一个意欲篡夺大明江山的野心家,而不是江湖里整日寻人比试的武痴,他要的只是个结果罢了,漪乔很清楚这一点。她这些漂亮话只是拿出来堵他的嘴而已,她算准了他会因为自己的骄傲而不愿自认不够大度,于是自然也不会回驳她。
巴图蒙克凝视她片刻,忽而出声道:“你似乎比以前沉稳了不少。我记得以前我每次说那病秧子活不久的时候,你都一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的样子,今日……”
“反正你再是咒陛下怎样也妨碍不到他,反倒会显出你心胸狭隘,”漪乔目光一转扫向他,“大汗此番是来叙旧的么?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天色不早了。”
巴图蒙克的脸色沉了沉,话锋一转:“你可知这世上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漪乔神情一滞。
“你可别以为我是一路跟踪你至此的,我还没那么闲。我途经此处时,乌恩其突然跟我禀报说,有名勇士看到了疑似大明皇后的一个汉人女子。我细问了那勇士,他说那女子衣着并不华贵,穿戴都很平常,但他看清楚了她的正脸,可以肯定容貌无差。那勇士是常随我左右的,你的样子他是认得的。我心里疑惑,突然想起你当初曾经落落在外——难不成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有一个和你容貌相同的人?她不会就是当初皇宫里顶替你的人吧?”
巴图蒙克见她敛容不语,等得久了便催促道:“你怎么不说话?”
“那她人呢?”
“我当时派了几个人在这四周找了一圈都没找见,正要走时便看到了你。我原本还拿不准从寺里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你,可在上前拉住你之后,便完全确定了下来。”
难道是这身体原主?漪乔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她就是在碧云寺,那次移魂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她,祐樘也对她的下落绝口不提。
只是,这其中的隐情她自然不可能跟巴图蒙克说明。
“你为什么觉得我就定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你知道这世上可有人和你容貌一致么?”
巴图蒙克被她的话噎了噎,正要说话又被她打断道:“至于当初顶包之事,我回宫之后并未向陛下细问,我也不晓得陛下是如何处理的。”
他看出了她敷衍的态度,面现不豫之色:“你就那么不耐烦么?我又不是来套什么机密……”
“我似乎没有职责为你答疑解惑,”她虽然表面上未动气,但想着他那么咒他,心里还是窝火得很,沉声打断他的话,“可汗可是事先承诺了问完之后就放我走的,莫非蒙古可汗是不守信用的么?”
她答应让他问,可没答应好好答。
巴图蒙克静默片刻,沉闷地叹口气,声音里的棱角竟意外地消解不少:“我只想跟你私底下说会儿话,不以达延可汗的身份,只是一个……你认识的人而已,可你好像时时不忘你大明皇后的身份——上回你流落在外,落入那个大兀鲁思领主的手里,想想其实挺凶险的,幸好我遛马到他那片草场看见了你。后来因为我的疏忽让你跑了,我心里一直懊悔。这回在这里巧遇距上回已经过去一年了,也不知下回再见到你,会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