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总是带着些萧瑟的凉意。云层间尚有稀薄的阳光投射下来,呼呼的一阵劲风蹭着地皮掠过去之后,宫墙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的都似乎并非暖融的日光,而是令人发寒的冷芒。
守在文华门的一个当值的小太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战。他抬起头看看天,见刚露面没多久的日头这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被乌云吞噬得几乎没了踪影,天幕上阴霾越来越重,不由忧心马上会落下雨来。
文华殿内的众臣可没心思关心外面的天气。隔天就是皇太子登基的日子,加上近来各地事端不断,朝务冗繁,诸多事宜都需要做最后的商定。他们如今一个个都吊着一颗心,唯恐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纰漏,要知道,新皇登基这等大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然而大臣们着急紧张至此,坐于大殿之上的人却一反常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礼部尚书周洪谟将手里的奏疏通篇念完后,祐樘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其他臣子垂首互相看看,心中都有些纳闷儿。周洪谟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唤了几声“殿下”。
祐樘蓦然回神:“何事?”
众臣闻言,一时间尽皆讶然,纷纷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周洪谟也是一愣。虽然心中惊诧不已,但他还是恭敬一礼,答道:“殿下方才令微臣读的奏疏已然全部念完,不知殿下对此意下如何?”
祐樘面上神色变幻莫测,眸光里罕见地透出些不安来。
周洪谟见不对劲,知道他刚刚根本没听进去。他思忖一下,正要询问一下是否需要再读一遍的时候,却见祐樘猛地站起身,环视群臣一圈,面色沉凝地道:“有事稍后再议,众卿可暂去歇息。我有要事,稍离片刻。”言毕,他便一个侧身,疾步踏出了大殿,唯余一班文臣阁老们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
他方才正和臣子们议事时,突然感到心神不宁,脑海中不断闪现出漪乔惨白着脸奄奄一息的支离画面。原本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那愈加清晰的不安感如同决堤而泄的洪涛一般,顷刻之间便在他的心里疯狂地肆虐。
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令人脊背窜寒的惶恐。
他心知自己不能再定下心来,于是当即便暂时抛下手头之事,不管不顾地疾步出了议事的文华殿。
随侍左右的萧公公连忙一路小跑地赶上祐樘的脚步,边跟着边急急地道:“殿下,小人已吩咐下去了,玉辇很快便备好,请您……”
“不必了,”祐樘望向慈庆宫的方向,目光幽深邃远,“你在此候着吧。”言毕,他稍作权衡后,沉了沉气,猛然运起轻功,一个腾身便凌空而起,几个闪身,片刻之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惊得在场的宫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直怀疑方才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虽然祐樘自己也觉得事情很诡异,而且他知道如此举动未免有些不妥,但还是义无返顾。用轻功是回返最快的法子,他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
无论怎样,他都要亲自回去看看,看到她安然无恙他才能放心。
衣袂猎猎作响,他一路施展轻身功夫,一路轻点飞掠地将重重宫殿抛到身后,抄近道往回折返,完全无视路上宫女太监们那见了鬼一样的反应。在宫里来回巡视的御林军和锦衣卫见一个鬼魅一样的身影急掠而过,还差点以为大白天有刺客闯宫。
密室里的气压此时已经低到了极点。
一名宫女将托盘里面的那张绢帛拿到漪乔面前,展开给她看。
一缕血丝从嘴唇上被咬破的伤口处溢出,漪乔的眼眸中闪过一道讥讽。
在慈庆宫门口当值的太监见太子突然回返,连忙迎上前来,正要朝他行礼,却见他一挥手,冲口问道:“太子妃何在?”
那太监见太子免了他的礼,如今又行色匆匆,知道是有要紧事,不敢耽搁他的工夫,边平身边答道:“回殿下,娘娘晨起向太后请安尚未归来。”
祐樘面色一沉:“多久了?”
“约莫,”那太监想了一下,“约莫有一个时辰了……殿下,殿下您这是……”那太监话尚未说完,祐樘便即刻转身腾跃而起,眨眼间就又飞身不见了。
那太监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傻在原地,满脸的惊讶和迷茫。
周太后冷着脸等了许久都不见漪乔有什么动静,不禁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可看完了?”
漪乔嘴唇紧绷,随即无力地苦笑一下:“回太后,看完了。”
“你选哪样?”
漪乔垂着眼眸,神情沉穆,缄默不语。
那绢帛上的内容大意是,待到祐樘登基之后,她不仅不能对充实后宫提出任何异议,而且还要以自己的名义进言劝他纳妃。若是祐樘到时独宠中宫,太后就要为她是问,不择手段地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