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乔将耳朵侧过去凝神静听,眸光暗转,脸上时不时地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之后就寝的时候,祐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道:“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乔儿怕是也乏了,早些歇息吧。”言毕,他朝她笑了笑,转首侧身在外侧躺下。
漪乔神色异样地望着他的背影,静默了片刻之后才慢慢躺下。
之后的日子一切如常,祐樘忙于课业和朝务,白日里大多数时候都在文华殿与臣子们议事,到了晚膳时分才回来。漪乔则一如既往地呆在慈庆宫里找些自己的事情做,好打发空闲的时间。两人之间的高压氛围也缓和了不少,日子似乎又回归了往昔的平静,之前的种种不愉快好像已经消弭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羞羞却像是闹起了别扭一样,不仅不再像以前那么粘着漪乔,甚至还会对着她“汪汪汪”的一通狂吠。它浑身雪白柔软的毛在见到她的时候都要一根根竖起来似的,目露凶光,随时准备扑上来咬她,就好像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漪乔看着闹心得慌,原本下令要将羞羞一刀宰了,但正巧被刚回慈庆宫的祐樘撞见。他见此情形便出面给拦了下来,还笑着劝她犯不着和一只狗怄气,接着吩咐一旁的宫人将羞羞带下去好生看管着。
羞羞在被牵着走了几步之后,竟猛地调过头来,用爪子扒拉住祐樘的衣角,扬起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仿似哀求一般的,嘴里发出一阵“呜呜”的闷叫,然后又急急地扯着他的衣角,控诉一样地朝着漪乔的方向恶狠狠地狂吠了几声。
祐樘被羞羞这么纠缠着倒是并未动怒,反而示意正欲动手将羞羞强行拖拽走的宫人不要上前来。他蹲□子,含笑伸出玉雕一般莹白修长的手拍了拍羞羞圆滚滚的大脑袋,不停地顺着它柔软蓬松的毛,还时不时地低声说着什么,就这么细心地安抚了它好一会儿才让它松开了爪子。
望了一眼不情不愿地被牵走的羞羞,祐樘回身之时却看到漪乔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见他看向她,她淡声开口道:“殿下果然不负宽仁之名,对一只畜生居然也能仁厚至此。”
祐樘也并未多说什么,只神色如常地冲她淡淡笑了笑,继而移步至她面前挽起她的手道:“不说这些了——乔儿,我们去用晚膳吧。”
漪乔被他这么牵着,神色有些不自然,不过她也并未说什么,只迟疑着应道:“嗯。”
然而晚膳之后有些反常的是,祐樘并没有在书房呆上多久就回了寝宫,这让漪乔很有些惊讶。彼时她正坐在床上摆弄着什么东西,陡然见他进来还被吓了一跳,赶忙急急地收起了手里的物件。
祐樘将她的小动作都收在眼里,但却好似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面上笑容依旧。
“你今日不处理政事了?”漪乔笑着迎上前来问道。
“嗯,近日忙得晕头转向的,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方才又感到乏得很,就索性来寝宫就寝了,”祐樘说着笑望向她,“乔儿若是还不倦的话,就不必和我一起了,我先睡下就好。”言毕,他便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宽起了衣。
“呃……无妨的,”漪乔扯出一抹笑来,“反正我也无事可做,我点着灯恐会影响到你休息的。”
祐樘动作滞了滞,转身冲她温柔地笑了笑,旋即轻轻地颔了颔首。
夏日昼长夜短,入夜也很慢。日头似乎还没落下去多久,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亥时。白日里的暑气消散不少,若是没有合上窗扉的话,时不时地还会有习习凉风吹进来。
如今离十五之日还早,正是新月如钩之时。天穹上的云虽然并不多,但却也足以遮住这样一弯纤细的玉钩。而少了月光的浸润,夜色便也就变得更加深沉,甚至让人横生出一种压抑之感。
皇宫里的灯火越来越稀落,偶有几点四处移动的亮光,那是宫中的羽林卫军执着宫灯在紫禁城各处巡夜。
已经逐渐深浓的夜色,正可以成为一些人不可告人行止的最好掩饰。
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几个宫女尾随在一名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身后,步伐匆匆地向着永宁宫的一处偏院走去。
那宫装女子手里提着一盏八角的花梨木骨的吉祥如意灯,恍惚的光影映照出一张娇媚的脸——正是万亦柔。
她一路七拐八绕地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在一扇破旧的房门前停下来。这里平日里是堆放杂物的处所,很少会有人来。房门打开,里面尘埃四起,直呛得人咳嗽不止。万亦柔用手帕捂着口鼻,皱着眉头往房间的纵深处走去。
在走至一堆杂物跟前的时候,旁边跟随着的几个宫女极有眼色地纷纷上前搬开了那些落满灰尘的陈年物什,紧接着抬手一掀,一个五尺见方的地道口便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万亦柔一手提着宫灯,一手小心地拎着自己的裙摆,顺着台阶一级级地下到了底端。
原来,这下面别有洞天。此间是一处小型的地牢,监牢外面还有几个壮年男子守着。他们一身宫里锦衣卫的行头,在几簇不停窜动的火把映照下,他们冷漠阴沉的脸堪堪显出几分诡异的扭曲。
万亦柔刚刚站定,就感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霉烂和腐臭味扑面而来,令得她眉头都皱成了疙瘩。她掩好口鼻,无视看守们向她的行礼问安,径自来到了牢房门口。
“给我把门打开。”她玉手一指牢门,对着其中一男子娇声喝令道。
牢房的门被应声打开,万亦柔一脸嫌恶地抬手挥了挥难闻的气味,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即步履款款地走了进去。
借着监牢里昏暗的光线,勉强可以看清里面关着一名女子。她一身上好的织金妆花缎宫装上零星地沾染着一块块脏污,原本梳理得十分精致的发髻也有些散乱。她周围一片脏乱,铺陈得极为简陋的几垛稻草也已经不同程度地霉烂掉。地面上散布着干涸的血迹,也不知是她的,还是之前曾经关押在这里的冤魂的。
万亦柔将手里的宫灯提起来,着意往那女子面前凑了凑。
虽然面容有些憔悴,虽然身上难掩狼狈,但她仍旧是一脸如水的平静之色。仿佛身处如此境地,也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万亦柔见此,心里不由窜上一股无名火。她愤恨地砸过去一记眼刀,却正迎上对方那双清湛明澈的眸子。她的眼眸仿似湖水一般带着与生俱来的灵气,水面微动,荡涤人心。只是此刻,那湖面无波无澜,沉静异常。
万亦柔紧了紧拳头,继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冲着那女子傲慢地扬了扬下巴,嗤笑一声道:“看你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故意做给谁看呢!我知道你如今心里在想些什么——等着他来救你是吧?呵,我明着告诉你,你就别做梦了,樘哥哥是不会来的!如今已经有人顶替了你,他只会认为你正安然地呆在他身边,绝不会想到你在我们手上。”
“偷梁换柱,我想到了。”对方的声音平平稳稳,没有一丝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