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乔靠在床边望着眼前昏睡过去的人,微微出神。她细心地为他掖了掖被角,伸出手想要去抚他苍白憔悴的容颜,却又半途止了动作。她总觉得,如今的他就如水中虚幻的影像一样,稍稍一碰就会破碎消失。
现在距离她夜探奉先殿已经又过去了两天。不过虽然只两日的光景,但是却发生了很多事情。
原本起码还要半月才回宫的周太后,居然在昨晚突然提早归来。而且令人不解的是,从时间上来看,她应该是根本就没有到达五台山就在半路匆匆返程了,不然以古代的交通条件,三天时间根本不够打个来回的。至于这其中具体原因为何,她老人家后来只说是心绪不宁,无心去祈福,还没走出去多远便返程了。而她昨晚刚刚回来就听说了自家孙儿的事情,于是不顾舟车劳顿就立即赶去了奉先殿。不过漪乔当时并不在场,所以后续的事情她不是特别清楚。只听说皇帝和太后起了争执,之后相持不下,不欢而散。
而可能是由于事情闹得大了,第二日便有闻听此事的臣子上奏疏要求皇帝彻查此事,还太子一个清白。紧接着,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朝臣们开始纷纷热议此事。有声援太子的,有左右摇摆的,也有保持沉默的,但是总体来说,大家还是要求查个明白。也因此,朱见深这两日几乎被与此事相关的奏疏淹了个没顶。他自知这件事情根本就经不起推敲,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疏叹了两日的气后,终于在自己母后和众议的压力下以“查无实证”的处理结果放了太子。
而由于在受罚期间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伤,祐樘一回到慈庆宫就昏了过去。
他的容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面容消瘦得更是让人揪心。长而黑的睫毛投下一小片淡淡的剪影,精致绝伦的五官似乎都笼在一片温润宁和之中。他的呼吸极为轻浅,睡容平静,平静得仿佛永远不会醒过来一样。
漪乔望着这样的他,忽然感觉像是回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那时她看到的也是如此情景,一样憔悴的容颜,一样虚无的错觉。这样的感觉,让她深切地感到一种不真实,仿佛有什么抓不住似的。她心里突然有些空落,有些莫名的惶恐。
而漪乔犹自陷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然悠悠醒转过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是一瞬,眸光中因刚刚醒来而盘桓的迷蒙混沌便即刻澄转为清幽明澈。宛若聚集了天地之间的钟灵毓秀之气,清湛之中溢转着琉璃一般的光华,那双眼眸永远是那般的夺目。
漪乔惊喜地看着他:“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需要什么么?”
祐樘虚弱地一笑,温和地言道:“我有些渴。”
“哦,好,”漪乔刚抬起脚步又转过身冲他笑了笑,“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的眸底起了一丝难言的复杂。
等到再度回来的时候,漪乔手上多了一个食盒和一个紫砂壶。
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我早就准备着呢,凉了一壶又一壶水终于等到你醒过来了。哦,还有,这水有些烫,小心些。”
“嗯,”祐樘朝她温柔地笑笑,“乔儿辛苦了。”
“哎,没事的,”漪乔叹笑一声,“你醒来就好。对了,要不要吃些东西?”
“乔儿亲自做的么?”
“聪明,”漪乔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继而转身端来了一碗香飘四溢的粥,“我想着你如今应该不宜吃些油腻的东西,就特意煮了这个。”
“乔儿其实可以不必这么辛苦的,”他慢慢地支起身体,“这些事情让御膳房来做就好。”
“我……只是想亲手做给你吃,”漪乔垂首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想为你做些事情。”
祐樘轻叹一声,笑了笑没有说话。
“哦,还有啊,我在慈庆宫里开了个小灶,”漪乔看着他一点点吃着碗里的粥,“日后你要是再熬夜处理政务什么的,我就可以为你做夜宵了。晚上那么辛苦,不吃些东西怎么可以?”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个殷勤献宝的孩子一样,巴巴地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乔儿,你对我这么好,”他温柔地看着她,目光宛若春水一般,“将来我若是舍不得放了你,可如何是好?”
漪乔一愣,突然听他如此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其实关于他登基之后自己的打算,漪乔也只是偶尔想想,并没有什么成形的规划。而且最近,她内心里似乎越来越逃避这个问题。登基之后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不愿意成为他庞大后宫里的一员,即使是地位最高的皇后也不行。可是,一想起要离开他,她心里又会涌起一股难言的怅然不舍,令她左右为难。可能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她越发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情。
漪乔的目光有些躲闪,勉强地笑了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祐樘见她尴尬,也就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将碗递给她,很快转了话题:“乔儿,介不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
漪乔侧身将餐具和饮具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什么问题?你但说无妨。”
“你真的失忆了么?”他冰玉一般清润悦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漪乔的动作猛地一滞。她没有转身,只是牵了牵嘴角:“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这个问题我疑惑很久了。我曾经去特意了解过你的一些事情,这个乔儿也应当是知晓的。之后我便发现,你似乎和从前有很大的不同,不像是失忆,倒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原来他连她之前的底细都查了一番么?漪乔不由苦笑。她沉默了一阵,才慢慢开口道:“这个,很重要么?”
她不想骗他,但是又不可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毕竟这么荒唐的事情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所以,只能这么含混地答着。
“有没有失忆本身并不重要,毕竟我也不认识之前的乔儿,在我眼里,如今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他温和地笑笑,“只是牵连到一些事情,所以才有此一问。”
漪乔没有出声,只是等着他的下文。
“乔儿还记得巴图蒙克这个名字么?”
漪乔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就是乔儿以前遇到过的那个蒙古人。”祐樘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