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嫂子原就爱王氏为人正直老实,听到这里不由得又触动肝肠,愤愤道:“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我说断不该这般偏心!难不成文哥儿就不是他们的孙子?听说书还读的那样好,日后说不住就要有大出息呢!”
她这话真心实意,王氏和杜瑕听了也十分难受,在外面赶车的杜有财也隐约听到几句,只装聋子。
到底是旁人的家务事,他们再看不过去,又能怎么样呢?
牛嫂子家中开着肉铺,一月几次给城中数家酒楼、点心铺子供应,这回也是收账加送货,因此进城之后就跟王氏母女分开,又约好申时二刻在此相会。
王氏和杜瑕跟他们道了谢,便要先去针线、杂货铺子里把做好的针线活儿卖了,然后再去店里与杜河见面。
几个大人兀自道别,杜瑕却打从进城那一刻起就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万没想到小小县城便已经如此繁华!
街道并不算很宽阔,可两旁店铺林立,又有无数摊子挤得密密麻麻,还有好些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走街串巷,边走边发出各种花式叫卖。
眼下也才刚出了太阳没多久,但街上已经很热闹,空气中充斥着食物的香气,路过的摊位、铺面都忙碌不已,时不时还有人冲着过往行人大声招呼:
“软羊面,软羊面,热腾腾的软羊面~”
“白肉胡饼、猪胰胡饼、和菜饼~!喷香的芝麻~!”
“好大好白的灌浆馒头,小娘子来一个?”
险些被问到脸上的杜瑕唬的忙往外跳,引得几个食客都笑了,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觉得果然十分新奇有趣。
还有那瓠羹店,专门花几个大钱雇两个半大小孩儿站在门外卖命吆喝:“饶骨头,饶骨头,饶骨头咧~!”
这就是说但凡客官您进来吃一碗热乎乎的瓠羹,我们就白送您一根大肉骨头,好大的便宜。
杜瑕看的目不转睛,脸上一直都带着笑,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原来竟真的回到了古代,并可能长长久久的在这里生活下去。
王氏见她瞧得入迷,不得不狠心拉走,又柔声哄道:“乖,先跟娘去买卖了东西,再叫你爹带你出来逛。”
杜瑕不由得飞红了脸,又忍不住有些期待,溜溜达达跟她往专卖布匹、衣裳、饰品等物的西南街区去了。
王氏的针线活做了几年,一直从同一家铺子买材料,又在另一家固定的铺子出售,价钱什么都是早就说好的,并不麻烦。
只是今儿的大头却是女儿打的新鲜花样,她纠结再三,才咬牙进了另一家。
到底是头一锤子买卖,尚且不知能不能顺利开张,杜瑕心里也有些忐忑,也不顾得四处乱看热闹了,只不动声色的打量这间铺面。
这铺面的装潢陈设又跟方才王氏买卖丝绳、络子并鞋面等物的地方大有不同,明显要精细的多,内里摆放的货物看着也分外有光彩,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杂乱。
除了现成的针线活儿之外,另有一个架子摆放着各色专给孩童做耍的布老虎、拨浪鼓等玩意儿,还有针线笸箩、绣花撑子等,都不似普通铺子里卖的普通玩意儿,眼见着是个高档杂货铺。
她们进去的时候还有三两位客人在挑选东西,两个十来岁的小伙计忙碌的很,略招呼一声便请她们先自看。
王氏和杜瑕也不着急,先大略将店内商品看了一回。因杜瑕如今实在太矮,略高一点的东西就要踮着脚尖扒柜台,竟是绝大部分都看不见,王氏干脆将她抱在怀里。
那伙计的眼睛也实在毒辣,稍后原先的客人走了,他见这母女也不着急要货看,便笑着上前来问:“您是要买货呢?还是卖货?”
王氏平时闷葫芦似的不吭声,此刻竟很能稳得住,先将女儿放在地上,又抬手拢了拢并不曾松散的发髻包头,缓缓道:“眼下却有几样外面没有的新式结子,欲卖与你家,只是不知?”
伙计闻弦知意,并没因为她是进来卖东西的就怠慢,又笑道:“嫂子好眼力,本店最是厚道,惯做得童叟无欺,可巧今日老板娘也在,不若您先摆将出来再议价如何?”
王氏听他说的在理,又言语温和,先就倾向三分,果然从包袱里取出一只翠绿、一只润红的葫芦,和一个石青蝙蝠,都约莫成人半个巴掌大小。
那伙计乍一看还不以为意,只先入为主的觉得是什么花样荷包,可待拿到近前一看,竟跟真的似的!
可喜圆滚滚的十分逼真,又在细处略加修饰,倒比实物更加憨态可掬,实在新奇精巧。
这是市面上从未见过的新鲜样子,就没有旧例可循,小伙计不敢擅做主张,交换个眼神后便有一人小跑着去后面喊人去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桃红洒金对襟褂子,系着鹅黄百褶裙的年轻媳妇出来,开口就笑:“新结子在哪里?”
她梳着高耸朝天髻,插着两只银钗和一只金银交错的发梳,一张脸儿抹得白白的,眉毛画的弯弯的,点了两点樱桃似的红唇,额上还贴着黄烘烘一片的镂刻花钿,正是时下流行的妆扮。
她捡着那几只葫芦、蝙蝠看过,赞了几声,道:“倒是好巧的心思。”
只说心思好,并不提工艺,也算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