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算是我躲开不想照顾?我又没说不照顾,还不许人家找工作啊?就应该我一个人摊上,反正我没工作是不是?我工作了大家也照样一起分担轮岗。不想让我工作,到底是我想躲开,还是他们光想使唤我一个人自己躲清净?”
外婆住院的第七天,又是一个星期六,妈妈去跟大夫谈话。余周周自己朝病房走过去,走廊里面很安静,走到门口,突然听到门里舅妈的声音。
余玲玲的妈妈从余玲玲上高中那年就下岗待业了,抱着好好照顾高考中的女儿的想法,也就一直没有着急找工作。反正余玲玲的爸爸一个人工作也能维持家里的开销和余玲玲的复读费用,单位分的房子虽然还没装修,可是住在硬朗健康的婆婆家里面,暂时也无须担心这些。
但是,现在婆婆不硬朗了。
余周周两天前听说,玲玲的妈妈突然找到了一个在私立美术学校的宿舍收发室倒班的工作。
妈妈轻声叹口气说:“瞧给她吓的。”
害怕照顾老人的工作全部压在没有工作的自己身上,于是迅速逃脱。
住院费和其他的医疗费用都出自外婆积攒的退休金,还有外婆以前工作的大学也会报销一部分。可余周周还是感觉到了妈妈和舅舅舅妈之间一种奇异的气氛。
钱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友情、亲情、爱情,各种你以为牢不可破、海枯石烂的感情,最终都会被它腐蚀殆尽。明明就是因为利益,偏偏大家都不承认,说着“我不是在乎钱”,拼命证明其实自己是从钱里面“看出了背后的品质问题”。
每想到那时候家里面的纷争,余周周就觉得不得不十分困惑。
养儿防老。可衰老是谁也阻止不了的,至于成群儿女能出多少时间、金钱来力挽时间的狂澜——这是所有父母都满怀期望,却根本不可能笃定的一件事。
余周周在外面大力敲了一下门。
舅妈的抱怨声戛然而止。余周周面无表情地走进门,看到舅舅脸上尴尬的神色,而舅妈则立即转换了话题。
“周周啊,今天不上学吗?”
“今天周六。”
舅妈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拎起包留下一句“我去买饭”就出了门,舅舅嘱咐了一句:“看着点儿,吊瓶里面的药剩得不多的时候就赶紧喊护士来拔针。”
余周周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外婆的吊针,她那时候的一大兴趣就是观摩护士扎针、拔针。因为实在喜欢看拔针的过程,所以总是过一会儿就跑进屋子里面,盯着输液瓶希望它快点儿走到尽头。
舅舅嘱咐了几句之后也没什么话说,老婆的抱怨让他左右为难,在兄弟和妹妹面前不好做,却又不敢阻止妻子。
他一直性子软弱,余周周记得小时候有次看见他和舅妈领着余玲玲从游乐场回来,他戴着的鸭舌帽上面画着唐老鸭,戴得太紧,导致耳朵都被压下来了,像只耷拉耳朵的小狗。
余婷婷笑嘻嘻地指着他的耳朵说:“二舅,你耳根子真软。”
余玲玲笑了,余周周也觉得很有趣,却不小心看到舅妈变色的脸和外婆的苦笑。
“我先出去抽根烟,周周。你好好看着输液瓶。”他又唠叨了一遍,就拿起外套站起身出了门。
周周坐在椅子边看着外婆安详的睡脸,轻轻地叹了口气。
外婆,你不要生病太久,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因为久病床前无孝子。
十四岁的余周周,已经学会了幼稚而婉转的刻薄。
外婆生病这件事情,她一直写给陈桉。从细碎的拌嘴到每一次争吵,家长里短的评判挑理。有时候,她会觉得在一个“外人”面前这样揭自家人的短是很难为情的,然而过年时还颇为和睦的大家庭浮现出背后的斑斑点点,让尚且不能淡然地平视“大人”
的余周周心头忧虑重重,她只能在写给陈桉的信里面讲述这些,让所有的阴郁都从笔端流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