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师傅和师妹
这是一处林深山坳,山坳里寂静如被世人遗忘的一个角落,只能听到夏虫唧唧的声音,只有山坳里有八九处昏黄的亮光在宣示着这里还有八九户人家。
因为这里都是外头来的人,所以就叫杂户庄。
最靠东头的茅草屋,就是安洪的家。
茅草屋依着几十丈高的绝壁而建,这样可以少建一堵墙。房屋四面高树荫蔽,要是半天从远处看,就像绿树丛中的一个轻灵的鸟巢。房间一共有四间,呈南北走向,最南边的是柴屋,堆放着安洪打来晒干了的柴,挨着柴房的是厨房和堂屋,然后往北是安洪和母亲的睡房。
“安儿,你今天真是有奇遇呀。”厨房里闪闪烁烁的油灯火苗照在一个女人脸上,那张脸着实吓人,几道疤痕蚯蚓一般地横七竖八爬在她橘皮一样粗皱的皮肤上,可安洪习惯了。
“嗯,娘。可是他们说不能对外人说呢。”
“娘知道了,安儿是个守信义的曾参一样的君子,你还是娘教出来的呢。”
“那你刚才把兔子和鱼肉分给大家的时候怎么说的呀?”
“我说是我儿子捡到的。”
“他们会相信吗?”
“会呀,因为我们从来没有骗过别人。娘今天可高兴了,因为吃到了我儿弄来的最好吃的山珍野味。”安洪娘脸上充满了一种喜悦感,“你今天又看了多少书呀?懂得了多少道理呀?”
“我看了《论语》中孔子对颜回的评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颜回真了不起。让我知道了君子应该追求道德完善,精神充实,不要注重钱财物质。”
“嗯,好儿子,快点到你牛二叔家去,等下他又等急了。”
那是他最高兴的事,牛二叔是个山中烧炭夫,颇有几分力气,也有高超的武艺。每天晚上教他武艺,他也最爱练武了。
安洪愿意到牛二叔家去玩的原因就是牛家还有一个女儿,叫牛选芳,和安洪年纪相仿,二人很投缘,从小玩到大。
牛二叔是六七年前搬到这个地方居住的,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只知道他烧得一手好炭。他也很少和别家来往,但只和安洪家来往较多,是看安洪还小,就乐于帮助别人。
牛二说安洪体质好,是练武的好材料,而且又识字断文,天生慧根,长得也出众。常常对安洪娘说她真有福气,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
牛二叔家不远。二叔已在门口站桩,安洪没敢打搅,也就跟在旁边站桩。站了约莫一炷香功夫,选芳就从屋里出来,插在二叔和安洪之间,扭头看了安洪一眼,咪着嘴笑了一下,也打起桩来。
每当这个时候,安洪是难以心平气和的,因为风好像总是选芳那里吹过来,一阵一阵芬芳袭来,直沁安洪鼻孔。安洪的气息有些粗了,好像身体里的每块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他分明觉得选芳又在偷偷乜斜自己,所以努力半闭着眼,直视前方。
“选芳,你进去!”牛二叔看出了端倪,“谁要你来捣乱。”
“爹,你偏心,怎么是我捣乱了,我都没说话呢。”选芳嘟了嘟嘴,委屈地说道,“我是你在路上捡来的吧,安洪才是你亲生的吧?我是一根草,他是一块宝。哼,我看你和安洪的娘一样都是怪人,你整天凶自己的女儿,她却成天带着个面罩。”
“胡说什么呀,女孩子家?”
是的,除了安洪外,很少人看过他娘的脸,村民都没有看过,所以娘戴面罩,安洪能够理解。
可是选芳的一句话触及到安洪的内心:别人都说自己不是娘亲生的,因为娘是那样丑,而自己是那么俊秀。自己懂事时候起,就是这个娘带着自己,对自己很好,可是反差那么大,真是自己的亲娘吗?可是自己又不敢问,不管怎样,自己一辈子会好好待她的。
不过安洪娘也确实有许多地方让安洪疑惑,一个乡间女子,怎么会断文识字,懂得那么多道理,她好像从小就像流水一样向安洪输灌道理,源源不断。
最让安洪奇怪的就是,娘的房间,从来就不让别人进去,就是安洪也没有进去过。不,六七岁时进去过一次,但是刚进门就人事不知了。醒来后,娘说她在睡觉,以为有贼人闯入,在黑暗中用木棒打的。安洪摸摸,果然脑袋有个印记,好像有点隐隐的痛。但是也感到娘的房间有股特别的味道,又不知道是什么。娘是个丑女人,但也是爱美的,娘有她的苦衷,估计是什么胭脂水粉吧,所以也没多想。那次,娘都后悔死了,抱着安洪亲了又亲,还不断地说对不起安儿。
记得那年牛二叔刚带着女儿来到这里,大家都不怎么欢迎他,只有娘说:“大家都是苦命人,多一户人家,也相互可以帮衬着。看样子,牛二叔是个好人。”
牛二叔很感激娘,每次见到安洪娘,都是恭恭敬敬的,每年还要送好多他烧的木炭给安洪家。
安洪还感到,有些事,又好像和娘、牛二叔又有着莫名的关系。
牛二叔定居的第三个月,就来了七个人,看起来很可怜,说是乞丐,在村里呆了两三天,安洪娘让安洪给他们送水送吃的。但是安洪娘和村里的几户人家都不想他们留下,怕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带来灾难。
一日,这几个人突然发起狂来,非要在此安家不可!
除了安洪家和牛二家,其他七户人家都联合起来,采取了行动,十多个青壮男子拿着锄头刀铲,紧紧包围着那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安洪和选芳也远远地在看热闹。
乞丐们不慌不忙,好像这些人不是冲着他们而来的。他们悠然地用自己带来的铁器在砍木、挖坑,准备架屋建房。
“你们还不快滚?这里不欢迎你们。”石匠李海东是个身强体壮的人,他的话让地都在震动,可就是钻不到乞丐们的耳朵里。
“欢迎我们呀?谢谢咯。”最年轻的乞丐故意斗气地说,“还拿着东西来帮我们呀,这里的人真是热情哟。”
“看这些人真无赖,不跟他们废话了,动手赶吧。”大家都喧嚷起来,“动手!”
李海东冲上去,就一把抓住那个年轻的乞丐,用力一拉,“哗”的一声,那衣服一下就撕碎了,可是那乞丐却瞬间泥鳅一样地从衣服里滑了出来。他反手一下扣住了李东海的左手,李东海用尽了全身力气却未能挣脱,感到手臂有些发麻。
石匠也是一个成天抱石挥锤的人,一身硬肉也不是好惹的,右手一拳,嘭!正中乞丐胸口,乞丐往后退了一小步,李东海却退了一步,一声“啊哟”,手腕几乎脱臼!其余村民见状,一起拿着武器对着他们就猛打起来,再也没有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