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丽丽想,看来自己白穿裙子了,还是不够斯文,或者,不够苗条。申医师说,不过这样好,我们可以互补,我不太有活力,你有活力。雷丽丽坦率地说,我这个人性子很直,脾气有些急躁。申医师说,这个不怕,我永远都不会发火的。从我生下来到现在,还没发过脾气。雷丽丽听他这么说很高兴,心想,说不定自己跟他很合适呢——尽管她看见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既不激动,也不羞涩。
服务小姐过来了,申医师说,我要一份五星上将,黑胡椒的。这位女士的她自己点。
雷丽丽有些懵,她从没到这种地方吃过饭。她不知道自己该点什么。她看着菜单,有些不知所措。还好,申医师在一旁为她参谋。
申医生说,如果你不怕辣,可以和我一样,来一份五星上将;如果怕辣的话,就要没有胡椒的;如果你不喜欢吃牛排,也可以要一份海鲜拉面;如果你不喜欢吃面,可以要一份扬州炒饭,如果你对炒饭也不接受,可以要鸡汤混沌。他们这里品种很多。
申医师说完这串"如果",雷丽丽更加地发蒙了,服务小姐抿着嘴忍不住想笑。
雷丽丽说,随便吧。申医师说,怎么能随便呢?说罢用纸巾掩上嘴,扭到一边咳嗽了两声。
服务小姐对雷丽丽说,我看您也来一份五星上将吧,这是我们的特色。雷丽丽说好的,我不怕辣。服务小姐朝雷丽丽笑笑,俨然和她是一拨的,扭身走了。
申医师咳嗽完毕,将用过的纸巾叠好,放进一旁的盘子里。然后说,我喜欢上这里来,这里干净,而且实行分餐制。我想问问,您一般喜欢上什么地方吃饭?
雷丽丽说,我喜欢上我家吃饭。
申医师严肃地说,我是说,除了家里,你平时是去什么样的饭馆吃饭?
雷丽丽原以为她的幽默会博得申医师一笑,但申医师不笑,她也只好严肃地说,我很少在外面吃饭。我的经济不宽余。
申医师说,哦,是这样。当然,在家吃饭是最理想的,我因为一直单身,除了偶尔去我妈妈那里吃饭,主要是在外面了。平时我就在离我们家比较近的一家小店,我在那里有一付专门的碗筷。请朋友才来这里。
雷丽丽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说,您是医生,肯定很注意卫生了。
申医师说,注意有什么用,脏啊,环境脏啊。他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伸出一个手指头四下点了点。
五星上将上来了,原来是一份饭,上面浇了一块大牛排及其汤汁。雷丽丽还是头一次吃这种东西。申医师却很熟练,他拿起刀叉开始切割。雷丽丽后悔了,早知道用刀叉,她就要一碗面条了。她只好不动声色地摹仿着他的样子。但肉很难切,简直就是在锯。她锯了半天,才锯下一小块牛排。申医师看着她,她讪笑说,刀太钝了。
申医师吃得非常仔细,而且每吃一小口,必放下刀叉擦擦嘴。
雷丽丽也学着他,吃一块,擦擦嘴。
申医师咀嚼的时候,嘴包裹得很紧很紧,只看见腮帮在动。
雷丽丽也只好尽可能地把嘴闭上。
累啊。因为累,雷丽丽一句话也顾不上说了。好在申医师也专心地吃,没有说话。雷丽丽似乎从哪本书上看到过,吃西餐就是要这样。可是多滑稽呀。她想,是谁规定的吃饭的模样要以西方人的习惯为准则?真是憋气。如果不是因为第一次见面,雷丽丽肯定要大张旗鼓地嚼,并且不分左右手地干活,以此作对。
大概申医师对雷丽丽的吃饭姿态基本满意,没有说话。但到了喝汤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雷丽丽俯下身舀起一勺汤刚要送进嘴里,就听申医师说,您不能把头低下来喝,而应该直,用勺子送到嘴里。雷丽丽只好照此办理,身子僵硬着,还提着心,总觉得汤会滴到身上。她只好放弃喝汤。也许这就是西方人吃饭必须系个围嘴的原因,他们肯定经常把汤滴到衣襟上。
总算吃完了。
雷丽丽看到,对面的申医生吃得干干净净,连片洋葱都没剩。她想,这一定是吃西餐的要求,遂又低头,把自己盘子里剩的几片洋葱吃掉。
雷丽丽坦率地对申医生说,我很少吃西餐,所以不太习惯。申医师说,没关系的,学起来很快的。雷丽丽拿起桌上一张纸巾正想擦擦嘴,申医生伸出手一把给她扯掉,吓了雷丽丽一跳。申医生严肃地说:餐馆里的纸巾不能用,很不卫生,他们总是在荷花池买批发的便宜货。雷丽丽很想说,我也是从荷花池买批发的便宜货呢。
但终没开口。申医生招呼小姐来收拾桌子,然后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包湿纸巾,递给雷丽丽一张,自己一张,仔仔细细地把手擦干净。
擦干净手的申医生,再从包里取出一小包牙签,撕开,拿出一支,示意雷丽丽,雷丽丽摇头,他将纸袋裹好,放回包里。雷丽丽看得目不转睛。她还没遇见过这样的男人呢。真是开眼界。
申医生一手掩护着一手,认真剃完了牙齿,这才将身子坐直,拿出一个本子来。
他翻开一页,对雷丽丽说,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