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于是收起笑容,眯着眼睛。
“念及袁君年幼,本不想与袁君太过为难,然袁君自以为天姿甚高,便目中无人,这对于袁君之前途并无益处,师尊繁忙,无暇教导袁君,吾身为先学,理当教导后进,以免袁君走上歧途!得罪了!”
袁树哈哈大笑。
“看我不爽,想教训我,就直说,如此拐弯抹角,打着大义名分对我发难,岂不虚伪?李君,吾辈士人,当谨守本心啊。”
“你!”
李泉当场破防红温,伸手指向袁树:“莫要以为你出身不凡便可肆意妄为!师尊宅院里,容不得你放肆!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什么是学问!”
两人之间的辩论就如此满是火药味儿的开始了。
此番两人辩论的论题是《左传·文公十一年》所记载的【皇父之二子死焉】一段。
对于这一段的辩论核心是,传文所载的死者,到底是谁?
是谷甥、牛父这两人,还是他们三个人一起死了?
这一段的原文是【初,宋武公之世,鄋瞒伐宋,司徒皇父帅师御之,耏班御皇父充石,公子谷甥为右,司寇牛父驷乘,以败狄于长丘,获长狄缘斯,皇父之二子死焉,宋公于是以门赏耏班,使食其征,谓之耏门】。
这一论题的主要争论点在于“之”字。
之字在文法里有两种意思,一是用作助词,意思就是“的”,一是用作连词,意思就是“与”,所以在这段记载里,这句话就有了如此的争论点。
到底是谷甥和牛父死了,还是宋武公的弟弟、皇父充石和他们两个一起死了?
传文并没有明确的记载这一内容,于是学者们在左传解经的过程中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发生争论。
而对于这个论题,李泉的看法是非常明确的。
“皇父之二子在军为敌所杀,名不见者,方道二子死,故得胜之,如今皆死,谁杀缘斯?”
他的意思就是传文记载一般都是记述紧要的事情,如果皇父充石和谷甥、牛父一起死了,那么敌军的首领缘斯是谁杀的?是什么无名小卒吗?
袁树并不这样认为。
“传后云:宋公于是以门赏耏班,使食其征,谓之耏门,李君,若皇父未死,缘何宋公独赏御者耏班,而不赏皇父充石?”
袁树的意思就是如果皇父充石没有死,那么为什么传文只是记载宋武公重赏御者耏班,甚至还把一座关门赏赐给他,让他享用关门的关税?
皇父充石的功劳不应该更大吗?
李泉被驳了一下,但是并不认可袁树的看法。
“袁君所言甚为可笑,若三子皆死,谁杀长狄缘斯?更何况此战宋军大胜,自古以来,如何有主帅战死、军队战胜之事?须知皇父乃司徒,牛父乃司寇,谷甥为宋公子,皆贵人,三者皆死,宋军安得胜?”
袁树摇了摇头。
“军大胜,不封主帅,独封御者,甚至以关门赏之,以关税食之,世间安有此理?如此,当是皇父等三人皆死,而耏班为战车上最后一人,临时充当主帅,力挽狂澜,最终使宋军获胜,如此,方得厚赏!”
袁树这段推断一经说出,顿时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
他们纷纷感觉袁树说的其实有道理。
但也不能说李泉说的就没有道理。
主要还是传文记载上的缺失,使得这一问题很难得到准确无误的让众人没有疑惑的解答,所以李泉虽然也感觉袁树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并不服输。
他强行挽尊。
“车载四人,三贵人皆死,唯一人独存,而后宋军大胜,袁君所言,未免太过。”
“若如李君所言,皇父胜狄,又失其二子,宋公以何赏之?若有赏,经文、传文何在?若不赏,岂非赏罚不明?皇父如何待之?宋臣如何待之?”
袁树笑道:“今日,虽不言今文经,然吾当言,今文解春秋经者,多以大义释之,春秋经于鲁,大过不书,小过书,于外,则大过书,小过不书,宋乃商之后,入周为二王后,武公如此苛待功臣,当为大过,经文缘何不书?”
李泉听后,哑口无言。
围观的二百多人也纷纷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