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花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及川彻是爱着她的,是在他们分手后。
以前及川彻虽然也不是没有说过喜欢她之类的话,但这种喜欢的程度,花梨一直不敢想得太深。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她就把自己摆在了相当低的位置,所以不敢相信他对自己的感情,后来想来,这也许是她潜意识里的一种自我保护。
如果相信他爱自己,就会忍不住生出更多的妄念,向他索取更多,得到得越多,最后就越没有办法轻易说离开。
这段感情一开始,她就做好了随时被分手的准备,所以最后及川彻真的提时,她反而有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但是当她大学最后一年受伤,再度住进医院,及川彻连夜赶回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他是爱着她的。那是她第一次见及川彻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在那之后的一天,是他在阿根廷一级联赛的首秀,因为长时间的飞行导致状态不佳,之后又因为擅自离队被教练罚了两轮的冷板凳,差点失去先发的位置。后来他用了近乎自虐般的努力,才得到了教练的重新认可,重新站到赛场上,用一轮又一轮的胜利证明了自己。
不可否认,当发现及川彻现身在自己医院楼下的那一瞬间,花梨心中是喜悦的。尽管这瞬间的喜悦,在后来辗转打听到他归队后的处境之后,化作了成倍的痛苦回馈到了她身上。
花梨从那时候意识到,她对感情是如此地没有安全感,以至于要对方差点在冲动之下自毁前途,她才确信了他的爱。
她忍不住设想如果那时候自己跟着彻去了阿根廷,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她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每一个日出,每一个傍晚,日日夜夜地守候着他,把爱他作为她全部行为的动机,一边无望又一边期待着他的回应。
她在无意识地重复母亲曾经的人生。尽管及川彻是比她父亲要好得多的人,但正是因为他的好,他会尽可能地来回应她的期待。他比他自己以为的要重感情得多。
直到这份爱把两个人拖垮,直到爱变成怨恨,直到这份感情最后有了一个不堪的结局。
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她不爱自己。
她不爱自己的人生,所以把人生寄托在另一份无望的爱之上。这朵一开始就缺乏土壤的爱的花朵,注定无法灿烂地盛放。
理解这一点后,花梨明白了,人生是一个只能自己去回答的课题,他人或许偶尔能带来些许慰藉,但灵魂深处的那座岛,只能自己去建设。
此后数年,她近乎自虐般把自己置身于各种重体力劳动中,当最后一丝体力被榨干,她的精神就好像会更接近她的灵魂深处,她在那无尽的疲劳中拷问自己,到底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自己的热爱又该归于何处。
后来她渐渐明白,这世间有着千千万万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着某个显而易见的天赋,然后就像少年漫画里描绘的那样,去追求,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天赋是万里挑一的,平凡才是常态。所以平凡人的梦想,也可以是模糊不清的,它不掷地有声,它不热血沸腾,它只是一个提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含糊地咽下去,再吃两口饭顺顺的块状的东西。
当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平凡,并不再以此为耻的时候,她同自己和解了。
她或许永远不能像及川彻他们那样,永远热血地奔赴在逐梦途中,甚至也不如宫治,不如北信介他们一样,踏踏实实地选择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但她在每一次海风吹来,每一次稻子倒下中,终于喜欢上了自己不为其他任何人而活的独一无二的人生。
——
春天的风迎面吹来,又是天气格外好的一天。
花梨站在稻荷崎春日祭的长跑起点上,感受着额头上系的队伍飘带被风吹起,嘴角忍不住扬起惬意的微笑。
发令枪响了之后,她率先跑了出去,身体的轻盈让她差点以为自己从没受过伤。
尽管是逆风,但风打在脸上并不感觉疼,毕竟那么在那么多美丽的诗句中,春风总是柔和的。
跑了一会儿后,身边渐渐没什么人了,围观的观众也大多集中在起点和终点。因为不是多么正式的赛事,自然也没有转播车跟着。
花梨意识到自己似乎脱离了大部队,想起赛前答应过彻的配速,忍不住有些心虚。
“嘛,等会儿降点速,等大部队跟上来,再混到其中,彻应该发现不了吧。他应该会在终点线等着,应该……”
正当花梨有些侥幸心理地想着,耳边就传来了一个让她头皮一麻的幽怨声音:“降速……”
花梨猛地转过脸,看见及川彻穿着志愿者的马甲,悠哉悠哉地骑着单车跟在她身边。
“给,水。”
花梨嘴角抽搐地把水接过来,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吊诡的场景。一想到自己在哼哧哼哧跑,这家伙居然骑着单车在旁边悠闲,就忍不住心中愤愤不平,喝了一口水后,把水塞了回去:“我记得志愿者的报名时间早就截止了的。”
“一些名人的特权啦~”及川彻笑嘻嘻地回道。
花梨表面不满地哼哼了两声,暗地里却悄悄把配速降了下来,假装刚刚跑high了提速的人不是她。
随着速度慢下来,陆续有几名跑者超过了他们。对于及川彻这样不务正业地在某一名跑者身边晃荡的志愿者,几个路过的跑者都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花梨瞪了及川彻几眼,示意他赶紧去履行职责,及川彻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悠哉悠哉地骑车单车,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把头撇向了另外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