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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花姑娘从腰间挎着的框里抽出一支边缘处干枯失色的玫瑰花,迟疑地拿在身前,而青年伸出手,他的手指纤长十分、骨节分明,然而掌心空无一物,但他变魔术一样地手掌一翻,还没让人看清时,指尖一动,一枚硬币就被高高地弹起来,被他握拳接住。
“猜猜这是多少卢布?”他这样问道,然而并不捉弄人,伸出手去,卖花姑娘面对这样好看的青年不由有些拘谨,目光只放在自己伸出的预备接住硬币的手掌上,动作略微僵硬,又不禁怯弱自卑地出神着,他的手可真漂亮,而她的手却那样粗糙难看。
对比起来,就是——贵族青年的手,和乡下姑娘的手。
塔季亚娜才来这里卖花没多久,父亲去外地务工了,母亲前段时间闪了腰,她才读完初中没多久,家里也没钱再继续供她读书了,想出去打工,可是母亲担忧她,不让她出去,说还有点积蓄、能撑过这段时间,起码之后她能带着女儿出去找工作。
她紧张地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这些玫瑰花不是她家里养的,也不是从花草商那里进货,而是好友看她每日惶惑,于是剪了自己家里的玫瑰花拿给她,说让她去贩卖,还让自己在城里做事的父亲照看她,如果卖花有赚的她们就分成,没有卖出去的话,那她回去后就要给她讲城里的故事。
好友还、还提出过‘过分’的建议,说她的作文写得那样好,那么也可以试着写文字然后投去报社,被她羞愤畏怯地拒绝了。
卖花了好几天,她不会叫卖,作为乡下姑娘也不会怎么收拾自己,看着走在街上光鲜亮丽的人们,不敢抬头与他们对视,只有看着装在框里的花枝日渐枯萎,她的思维僵硬着什么都没有想。
可是在这一刻、眼底映入这样鲜明的对比,感受到自己卑弱弯曲的脊骨,还有落在自己头顶上的不含有任何意味的视线,却难得想要写一些什么。
——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她这样贫弱卑小,如果,如果她也想要和那些打扮美丽,面容无忧的人们一样,她要付出什么才能改变这一切。
眼底干涩得令塔季亚娜不停眨眼,像是有什么将从心底喷涌而出,而她强忍着不要在青年面前失态,脑中思绪许多,可现实里只过了极短暂的时间,她的视线越过青年,看到站在他旁边的一对少年少女。
很突然地对上少女的眼眸,呀,她真好看啊,比之前匆忙扫视过的青年的面庞更精致漂亮,那双眼睛可还是粉色呢!比她所见过的春日花朵颜色更美丽,就像是她见过的同学给他们连着展示了半个月的粉水晶那样。
惊慌地退后一步,被对方看着,她心里涌现出的却是雀跃无比的心情,没有半分的自卑或怯弱,她面颊染了红晕,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伸出的掌心却感受到微凉,骤然回神看去,十卢布硬币落在她手上,她想说给多了,可是急得说不出话,而她也真的很需要钱。
巨大的卑弱感再度回到了心头,塔季亚娜看着青年就要转身,立马追上去,什么都不顾地从框里抽出一大把玫瑰花塞过去,然后拥着莫名的勇气拔足就跑。
“哎呀,”白发青年似乎没料到卖花姑娘的动作,讶异地睁大了眼,一大把玫瑰花被扔在身上,看似就要落地了,却被他动作优雅、不急不缓地揽了回来,抓在手中。
他晃了晃花束,空着的手打了个响指过后,一根丝带出现在指间,而他在这一抱都有些干枯失色的玫瑰花中挑拣一翻,选出了最美的一支——
半枯萎的玫瑰花,曾鲜嫩娇艳的花瓣因长时间失水而呈现出斑驳的焦黄色,然而那些色泽点缀却十分合宜,它处于将凋零的状态,似乎轻触上去,花与叶片乃至于枝干都会破碎四散,然而最后的生机挽留着这份美丽。
青年慢条斯理地把这枝花咬在唇齿间,当然,花枝上的刺早已经被拔掉了,而他毫不在意它是由什么人培育,又经过什么人手里,用丝带将其余的花都捆束起来,然后把花束招摇地晃过自己身边两位友人的面前。
“是个有趣的姑娘,不是吗?送了我好大一抱鲜花。”而只字不提他给的钱确切地能买到如此多的且更好的花。
才去看了歌剧,一身正装,青年不在意路上他人的目光,步伐轻快地转了个圈,试图撩开自己的西装外套,但是动作没有那样娴熟,反而局促,他笑眯眯地道:“有一点不太方便呢,不过,礼物是不能被辜负的,不是吗?”
连着两个‘不是吗’,自言自语过后,他拿着花束的手伸向自己西装下,于是,好大一把花就完全消失不见,有被大人牵着的孩子看到这一幕发出惊呼,‘是魔术!好厉害的魔术师先生’。
而西装革履正经得不太像是魔术师的青年看过去,向他做了个wink,纤长漂亮的手指竖在还衔着玫瑰花的唇间,大大的笑容很快就令小孩子与他默契地点头,闭口不言,只是忍不住一直回头看。
安抚了小孩子后,青年走去少女身边,优雅十分地俯下身来,将唇间咬着的玫瑰花拿下,在她面前晃晃,“这一枝是我买来的玫瑰花,现在是你的了、是你的礼物。”
披散着棕褐色头发、粉眸的少女接过,轻声柔和地‘嗯’了一声,唤道:“果戈里。”
果戈里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更深刻了些,具体体现在他眼睛和嘴唇弯曲的弧度上,从微笑面具变为夸张的微笑面具。
将满十六岁的少女容貌昳丽,披散着的头发如云,就像是整个人都笼在光里,她的眼眸清透明亮,从前至如今未有一刻动容,似若冷淡,却又能叫人释怀一切……那如高天之上投落而下的、如神明一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