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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得没好气,可虎太郎憋憋屈屈小模样地蹲在地上,又再红了眼睛,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还拿那沾了机油的袖子去揩,本来就不好看的脸上黑得一道一道,简直让人没眼看,他哽咽着,“大哥……”
二阶堂不想打人的,可是看他那不成器的样就是忍不住,伸手遮住樱子的眼睛,另一只手抡起巴掌就甩过去,“我是你舅,你是我侄子,”
“住嘴吧,快滚。”
‘嗷’了一声后捂着生疼的后脑勺,眼泪花还在冒,虎太郎抬头看一眼大哥,还蹲着,但脚尖小心翼翼地往旁边偏了偏,小声地问道:“那我走了……真走了啊?”
大哥放下了巴掌,关怀着身边的小孩子,他们都没有看他,虎太郎踌躇了阵儿,最后还是一个人走开,但是一直乖乖的樱子又跟着跑过来,她埋头把自己一边小辫子的丝带解下来,扯开蝴蝶结,头发散发又落在脖颈后,有一点痒痒。
樱子踮起脚尖,把丝带递给了虎太郎。
今天是大太阳天,已经是下午,哪怕是躲在阴影里,也会有建筑上的玻璃或金属反射出极亮的光,樱子的眼眸里似乎也落进了光亮,清清亮亮的似乎盈入了春池,樱花粉在这刻显得有些温柔,像是不知事的孩童在这短暂一刻里懂得了人世的情感。
虎太郎收好了那一根系带,没想到她都记得的,抽噎着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捏她鬓边的头发,然后被二阶堂一吼,立马就跑开,去骑他停靠在路边的摩托车,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在炎热的午后显得有些嘈杂。
车从阴影中行驶到太阳下,被晒得微微发热的风从面庞和身边吹拂过。
他似乎脑海里有晃过什么,是婴孩时期母亲年轻也充满爱意的笑颜,有不负责任的父亲一晃而过的身影,有许许多多的重影,他们交叠在一起,忽然就散开,让他满心里感到酸楚。
大哥说得是对的,他就是傻,明明知道母亲病后衰弱的神情里不是觉得他不成器,而是对儿子的辛苦感到难过,担忧他一人在外的经历,怕他委屈了不敢说,她有很多的不舍和忧虑,邻居们也从未以异样的目光看他,都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熟知他性格,从没觉得他是在外学坏变成了真的小混混……
母亲在他每次回家时都收拾好了家里,为他留着饭,他拿回来了钱,可除开母亲的医药费,她买回来的不论水果还是营养品都有他一半,热心的邻居们也会考虑到母亲和他当时没成年就出去为亲人赚取医药费,经常家里做些什么吃食都送过来,还帮他照看母亲,忙前忙后,每次接送母亲去医院。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从小就性格腼腆内向的青年忽然觉得自己还没长大,无论到了什么年纪,其实都是大人眼中的孩子,他也的确还没长大,可是母亲已经为他操了太多心,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幸,可是身边有着那么多的人,还有他的大哥和兄弟们。
“虎太郎,呜呜……你得争气一点。”
骑车在路上实在憋不住眼泪,把摩托车停在路旁的停车线内,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回,本来就红肿的眼眶更加不成样子,机油几乎沾了满脸,可他还不觉得,好久之后才抹干了眼泪,慢慢地拧车回去。
车停在一个小棚子下,那是母亲在他买摩托车后给他搭建的,他走过泥灰路,有点胆怯地不敢走进家,可是在家附近转悠,又碰到了邻居——就是被他索取赔偿但看起来很像是被他敲诈勒索的一个孩子的父亲。
可看见了他,那位邻居弓着背走过来,虎太郎又下意识想躲起来,但被唤住了,那位邻居的年纪大了,头发花白,曾经记忆里高大的身躯佝偻下来,手里拿着一杆烟枪,但其实里面没烟,他老妻子呼吸道有点问题,闻不得烟味儿,他年轻时就戒了烟,但年纪大了后就喜欢拿着烟杆充样子。
老烟枪不知道塞到了哪里,后来还是他的妻子给找着洗干净了拿给他,但其实虎太郎知道,那是他年纪还小的时候,看到邻居阿姨从外头买回来一杆烟枪,故意做旧了才拿给叔,那时候他一脸赔笑,而阿姨脸上满是嫌弃,等他回去说给了母亲,母亲只让他不要再和任何人讲。
“光义叔,”虎太郎干巴巴地唤道,光义扭头看他一眼,冲他往前头点了点下巴,虽然对那一脸机油有点看不大惯,但也没说,闷声地道:“陪我走会儿吧。”
虎太郎没敢走到光义的前头,稍微慢一点点,而这时候才留意到,光义叔的身高其实变矮了许多,和他记忆中高大的身影不太一样,也可能是他自己长高了,可一直都没觉得有这么大的变化。
光义和他唠嗑着,“我知道,你没敲诈勒索我儿子,是我那儿子不成器,但他好歹敢担当,当时被我看见了,回家就跟我讲了。”
“是他和几个同学偷了店里的游戏币,你没报警,我很感激,他也被我揍过了,但我没给他拿钱,喊他自己去想办法,捡瓶子卖、收废品、发传单,或者给人帮点小忙也都行。”那是对他的惩罚,也当做是锻炼。
他吧一口烟嘴,长吐出一口气,抬起了烟枪点点旁边青年人的肩膀,“虎太郎啊,都是这一片的人,我们都知道你,”
“你是个好孩子,”
“……回去看看你母亲吧。”
往前头的岁月里,他们是真过得挺艰难,那孩子着实是孝顺,光义知道他母亲的心,也都能体谅,看虎太郎被他说得喉头发堵,就挥挥手让他回去。
看着一身小混混气质,但还是没长大的样子,那头毛糙的黄毛落在傍晚的昏黄里,好好的青年营养不良,身材瘦得不成样子,手腕和脚脖子比姑娘家还纤细,灿黄的落日照着他,在他身后拉出瘦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