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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子好慢地四处去看,从后门走进了大殿中,就见一位老妇在低眉阖目、不看人间的佛前跪拜祈祷,将一身希望全部灌注给铜筑的雕像,低声地祈求着,祈求她的孩子病愈,祈求神佛将她的孩子拉拽回人间,为此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所有。
苍老得布满褶子的手在合十时是颤抖着的,她闭着眼祈愿,当痛苦到极致的神情趋近麻木,在某一刻也与殿上的佛像近似。
那座铜像也与这座寺庙相似,都是斑驳的、老旧的,也固定了一个表象不会动摇,任由来往的人们有多少苦难悲戚,又或者怎样的喜悦欢欣。
老妇跪在蒲草垫上,她深深地弯下腰去,之后走到门口,见着僧侣手中的签筒于是去摇了一支,她神色虔诚,几乎快要拿不住签筒,但又不知是什么给予了她力量,让她固执坚持着,一支刻满了字的竹签从筒中落出。
——是中下签。
僧侣为她指了一位解签的师父,老妇握着签走去,她脚上穿着的鞋经过修补,衣衫上也有着缝补过后的痕迹,虽然举措间不乏窘迫,却不畏怯瑟缩,在那双眼眸中还含有一丝微弱至极的希冀盼望。
当走到那位僧侣面前时,她衰老地笑笑,语声低声嘶哑,“我、我来为我的孩子祈福,他病了,生了很重的病,医生总是觉得情况不大好,但是到今天时,他告诉我自己好多了,或许还能看到樱花盛开……”
“他看起来好多了,神色精神都好起来,早上还摆好了门松,说我竟然忘了……”
她已有足够老了,说得都颠三倒四,连早上的事情也记不大清,讪讪地笑着,说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把签递过去,索性僧侣也没有不耐,只是那双眉眼间似乎为她的所经所受添上了悲意。
时间在那一刻拉长,老妇还未等到僧侣对签的解读,蓦地感受到心口一揪,宛如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或事物,那一瞬间的悲恸涌上心头,分明只是细微的触动,可是她似有所感,浑浊的泪从满是沟壑的面庞上滑落,一点一滴砸下,是比先前的雨丝要更沉重的力道。
仅仅一息间,就不由得泪如雨下,好几条泪痕显在脸上,她深深地弯下腰去,手捂住脸,身形佝偻得不成样子,在她对面才开始解读签文的僧侣停下平缓的语声,他闭目转而颂念起经文。
在前殿还有笑语人声,有人敲响了大钟,浑厚沉重的钟鸣响彻庙宇,再嘈杂吵闹的声音都在它之下显得静默而微小。
风掀起大殿内的帷布,樱子站在不大起眼的地方看他们,清而透的眼眸里映入种种,她轻眨了下眼,映入的景象也在阖后再开。
蹒跚着的老妇从她身边走过,有一瞬间看到了路旁的这个孩子,她本已麻木到无法反应,却下意识般艰难地在唇角勾出了个笑,便如在遥远的过去看到她年少也康健的孩子。
他顽皮地抱住她的腰,明明是少年孩儿了,却意外地粘人,尤其爱粘在她身边,跟前跑后,只有被托付了割兔草和捡柴的任务后才会跑着跳着离去,在傍晚和一帮孩子们一起归来,还在背篓里藏几朵花或可以吃的野菜。
……她的孩儿在与她告别,只是这一次他要进的大山太远太深,无法再背负减轻家庭重担的任务,在走进去后不会再回来,而在某一日她也会要步入,到那时就能得以重逢。
神佛啊。
保佑她的孩儿在那最后一刻不至于太过痛苦,也使他的步伐不那么快,或许一贯贴心、在她面前爱娇的孩子自己也会等候着她,希冀血脉相连的亲人双手能再握。
……
有纪站在寺庙内的一棵树下,那上面系着寥寥几根红丝绸,颜色并不鲜丽,显然已经挂上很久了,见到小孩儿走过来,因她不大开心地垂眉,把手中的斗笠放在一边,蹲下身爱怜十分地轻抚她的面颊。
“是怎么了呢?看到了什么吗?”她轻声地问,慢慢地把樱子揽在自己怀中,将温暖的体温传递过去,这才让她眉眼开阔了一点,但还是抱住有纪的脖颈不撒手。
有纪笑了一声,“樱子是在撒娇吗?”可是她有更多的担忧藏在心中。
在撒娇的孩子是需要被满足的,樱子安静十分地抱住她,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总是会掠过碎片般的思绪,可是又四下飞散,无论怎样都聚合不起来。
好一会儿后她才细弱唔哝地道:“死去。”有人死去了,她看到了死亡在本身死去的人旁边最亲近的人身上的体现。
她不懂得,也很茫然。
樱子歪了歪头,蹭在有纪的颈间,自己捉起一缕头发吹起,然后松开了抱住有纪的手,她们牵住了手,樱子一步一步‘咵嗒’、‘咵嗒’地踩,寺内铺着的青石板一敲就很响,樱子拽着人快步走,脚步声清脆。
苏菲在门口等她们,标准西方人的金发蓝眼和深邃眼窝总是要更显眼一点儿,她手中除了包还有两顶斗笠。
向山下走去的路上,有纪递给了她们一人一枚御守,樱子的要小上一号,很小的手掌勉强能合拢握住,布面上绣着小朵的樱花,她把自己的揣进了有纪的包里,又再看过了她们的御守才心满意足地走在路上自己玩儿。
从路旁薅草叶,是与上山的道路不同,她们要绕去山后还斗笠,路上就有着些泥泞,樱子看到了一片有点可爱的叶子,拿在手中看看,张口就想要吃到口里,然后被捉住了手。
有纪略微苦恼地望着她,捏捏她面颊,她还鼓起了脸,嘴巴翘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