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灵最是折磨人,不仅要跪着,还要悲戚而不失体面,皇家衣食住行都讲究体面,哭灵也一样,如民间嚎啕大哭是万万不可能的,御乾华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心爱之人皇后宋如俏来受这份苦的。
我不仅是御乾华的妃嫔,更是董太后的侄女,虽然只是庶出,但也非比寻常。对于董太后的死,我更要表现的愈发痛彻心扉,接下来的数日,我每天都哭灵哭到昏厥,三餐只用一小碗白粥,没几天,宫里就传遍了柔妃因太后去世,而悲痛欲绝,形销骨瘦的美言,据说某位大儒还写了一篇文章,夸奖我至情至性,仁孝纯厚。
唯独澄玉宫的昭妃看我不得,某日夜里不请自来了春熙殿。
「姑母逝世,如今我日日都在茹素,没有什么美味佳肴要招待昭妃娘娘的,唯有清茶一盏,还望莫要嫌弃。」我笑盈盈斟了一杯茶,招待昭妃萧媚娘,她的嫡母与柳氏是自小交好的姑表姐妹,柳氏死后我并没有派人回府悼念,所以萧媚娘今日的来意我也能猜测一二,无非是为柳氏鸣不平罢了。
「董娇娆,你这般装模做样不嫌累吗?」她淡淡的打量着我,妩媚秾丽的容颜衬托的我越发人老珠黄。我本就比御乾华还年长五岁,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被太后塞进了东宫,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后宫更是一波波的进了无数新人,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我早已是败柳残花了。
「昭妃娘娘是对我的行事有什么指教吗?」
「奉恩伯夫人乃是你的嫡母,在世时也待你不薄,你怎可都不回府悼念?」萧媚娘板着脸,厉声质问我,面是尽是愤慨之色。
「昭妃娘娘,我们不一样的。」我平静地望着她,虽然同是庶女的出身,生母同样是上不得台面的出身——她的生母是金陵春名噪一时的花魁,我的生母是平邑县屠户之女。
但我知道,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你的嫡母虽然为了魏国公府的前程,不得不把你送入宫中,却也是真心疼你的,但我的嫡母却为了亲生女儿的利益,彻底绝了我生育的可能,害我只能在这深深宫苑里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如此蛇蝎心肠的妇人,你觉得还值得我尊敬吗?」
「你!」萧媚娘愤愤然,拂袖而去。
3
望着萧媚娘离去的背影,我笑了,颇有些羡慕,同为庶女,萧媚娘的人生大概是我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吧,无论是大智若愚的生母还是深明大义的嫡母,都是我所不曾遇见的,无论是兄友弟恭的家庭还是举案齐眉的郎君,都是我所无法拥有的。
我也曾遇见过一个真心疼爱我的人,先帝的七皇子,我姑母的养子御乾霖,只可惜,他后来也死了。
我祖上也曾出过举人和秀才,算平邑县是富甲一方的乡绅,但到了我的祖父这一代,家道早已中落,后来祖父更是迷上了一个号称豆腐西施的寡妇,和她有了首尾。趁着祖母即将临盆的时候,豆腐西施也挺着同样高耸的肚子,找上门来,祖母被气得难产,落了个母子双亡的结局。
很快,豆腐西施进了门,生了一双大胖小子,祖母留下的一双儿女也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长女被她卖进了宫中,次子被她卖给了同县的一个屠户做童养女婿,那个屠户之女,就是我的生母。
生母对于这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很是真心喜欢,还说服了父亲供他上念书考科举,及笄后成了亲,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虽然一个是粗俗的屠户之女,一个是斯文的读书人却是自小的情谊,日子过的也甚是甜蜜恩爱。
直到那道圣旨自京中传来。
谁都不曾想过,当初那被继母卖进宫的董家长女,兜兜转转几年过后,竟会成为先帝最后一任皇后。她派了宦官和卫队来平邑县接父亲去京城,彼时我的生母刚刚怀上我,胎像不稳,不宜长途奔波,于是父亲遂将我们母子四人留在了平邑县,只言到到京中安置打点好一切,就接我们过去团圆。
父亲一走就是五年,生母开始由平邑县人人羡慕的对象变成了嘲讽,挖苦的对象,乡民们都说,父亲可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亲姐姐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定然另娶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了,不会再要她这个粗鄙的屠户之女了,
愤怒的生母把满腔怒火转移到我的身上,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因为怀了我,父亲才没带他们去京城,连带她们恩爱时生的龙凤胎也没了前程,因为我不是儿子,父亲才会一走了之,音信全无,迟迟不肯来接他们去京城。
我成了家里所有人的丫鬟,吃的是长姐长兄留下的残羹冷炙,穿的是她们用过的褴褛衣裳,住的是紧靠着牲口棚的柴房。平邑县的冬天很冷,白皑皑的大雪足以淹没膝盖,我的手上长满了厚厚的冻疮,红红的,鼓鼓的,泛着油光,就像刚刚晒熟的枣子,它们如叠罗汉一般一个个凝固在一起,在我手上发红,溃烂,我的一双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可就算是这样,我依旧要用僵硬的手指,为他们准备好一日三餐,用冰凉的水清洗好所有的衣物。
年幼的我并没有怨言,只是希望着生母能待我好一点,哪怕仅仅是一点点,可无论任何,她看我都只有冷酷和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