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说,大人,请让我离开云影坊吧。”
不等赵执再开口,李秾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跟你说了也无妨。元庆三十一年我进入谢府马厩不久,龙驹病愈,我为了继续留下来,秘密在龙驹的草料中下了能使之腹泻不止的药物……只有我能料理这个症状,因此我得以在谢府留下来,茍全一条性命。大人,这件事,你想必会觉得我绝非良善之人,事实也是如此。按照你方才说的法条,我欺主何止是隐瞒身份!”
李秾用快意的语气将这件时隔多年的小事说出来,说给作为谢赓挚友的赵执听。她没有害过龙驹的性命,却因为谢赓多年对她的关照而一直将这件小事记挂在心,在某些午夜梦回的时候拿出来咀嚼。
赵执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她:“何止隐瞒身份……李秾,你还做过什么?”
李秾没有再做过什么坏事,自从她确定自己能活下来之后。但赵执那不可思议的眼神刺伤了她,让她觉得像是被凛冽的山风划了一刀,划得她的肌肤鲜血淋漓。
这些年,她以微末之身跟赵谢两人都有来往,某些时刻几乎可以视他们为友了。他们一起饮过酒,一起赏过秦淮的美景,听过幽馆的蝉鸣。但,如果她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的人呢?甚至她只是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女人呢?事实也确实如此。
“其他的就不用跟大人说了,隐瞒欺主和以不明身份混入军中都是事实。这些年我跟你和谢将军都有来往,凭借的是一个隐瞒已久的身份和那点我自己也无法掂量的小聪明。怎样,赵大人?”
赵执发怒,“李秾,你何必这么说,你一定要讲话说成这样吗?”
他今日不是来问罪的,他那么急切地问她好多问题,像是问罪。只是很想知道,作为女人的李秾,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李秾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继续冷硬地说道:“赵大人,我出身卑贱不值一提,这些年能够跟你这样的京中贵人有来往,你认为我凭的是什么?我很清楚,在大晛,男女有别,女子地位低贱。若我不是男装行世,若我只是一个贩马出身的女子,我绝不会有钟山求学和经管坊铺的资格。”
说出这些话,李秾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她活这么大,作为女子只能饱受欺凌。而自己得到的一切珍贵的东西,自立自尊,友人的欣赏,都是作为男子时才能有的。只要想到这里,李秾便内心凄楚无法呼吸。
“现在你窥破了我的真实身份,那天谢将军也在场,想必他也知道了。收回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是应该的,世道如此……”李秾在嘴角努力扯出一丝冷淡的笑意,似是无所谓地自嘲,“这些年我伪成男子,贪心妄图活下去,有所作为,不过是痴心妄想……”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许久,见赵执不说话,李秾将那本牛皮封面的账册放在山石之上。
“赵君刃,我很卑劣,不想听你说接下来的责备之语了。华林园宴射落水,京中权贵知道有我这样的人,要说的总不过是一句我不配。这些年是我太忘乎所以了。云影坊账册还给你,以后……你要做的那些事,兼并万耘青禾,你另找他人吧。我,这就走了。大人保重。”
山风将李秾的裙摆和长发吹得凌乱,衣衫贴身,隐现出她单薄的身形。赵执突然发现,这个一向被人称赞聪慧勤奋事事周全的人,她原来是这么一个削瘦柔弱的女子。
人生活到现在,那么多次生死大难,她是怎么孤身一人走过来的?
想到这里,赵执眼前仿佛出现风雪茫茫的建康冬日,李秾孤身一人伏在沟渠之中奄奄一息,朱门酒肉,她拖着病体来到草市,拼了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么多年来,她就这样一个人,临渊履冰,踽踽独行。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一股深重的悲怆漫上赵执心头,他再也无法思考。峭壁山石之上,伸手紧紧揽住了李秾,将她揽向自己,如同抱住一根浮木。
被抱住的人惊呼:“你,你怎么?赵君刃,放开我!”
风声肆虐,赵执的胸怀之间却安静得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赵执用双臂紧紧地箍住李秾,像是怕她突然就这样离开。
赵执不说话也没有动,李秾只得挣扎。“你放开我!赵君刃,我是女子,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是女子之身!”
赵执声音沉闷,“我知道你是女子。”
“那你放开……”
赵执撤开手臂放开了她,“李秾,我知道你是女子,我早就怀疑你是女子了。”
“你!”明明都已经暴露身份,李秾还是突然心中大乱,早就怀疑是什么意思?从什么时候?
赵执看着她:“你是女子又如何?你是女子便要自请离开吗?”
李秾板着脸:“不自请离开,我还能做什么?这些年,大晛偌大帝京,我从未遇到过女商。今日我穿裙装来见你,便是已经想清楚了。”
“你想清楚什么?”
“想清楚离开。”
赵执急切:“你想去哪里?”
李秾看向云气朦胧的千山,这个问题她还没有清晰的答案,于是答道:“不再回云影坊,也许,离开建康。”
赵执震惊了,李秾竟然想着离开建康城,她怎能如此!
赵执伸手握住李秾的肩膀,“李秾,你,你不许走。”
李秾的肩膀被长有厚茧的手握得痛了,眼前人横霸无理的一句话让她莫名其妙。
“不许走,你,为什么?”
赵执有些尴尬地放开瘦削的肩膀,“咳,因为让万耘青禾改名换姓的事,只有你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