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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们生活在边境,隐隐都明白事关重大,但骝翁是马队的领头人,大家都默契地看着骝翁和李秾,等待骝翁做决定。
“我并非不明事理,只是,一是临行前翟掌柜并未发话,让我们去管多余的事。其次,马场凋敝许久,我们此行要买尽可能多的马种,马队人手不足……”
李秾看着他:“骝翁,我愿意一个人回去报信。”
有个年长的马夫拉住李秾:“不能一个人回去,这里离梁州边境还有三天路程,三天中随时会遇上那些人。”
此时,李秾想的却是若是梁州边境驻军毫无防备,遭遇突袭,随后就是外敌攻城掠地占领州府……那时,十几年前生灵涂炭的惨像,是否又要重现人间?
李秾稍稍一想,在暖意蒸腾的河谷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暴乱临头,家园遭毁,亲人死去,那是幼时埋在身体里的恐惧。
骝翁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被说服。他叫过李秾身后一个年轻的马夫:“此行,你们俩不必跟我们翻过天山。你们俩骑上马赶回去报信,要快,还要记住,途中决不能让那些人发现。”
李秾点头:“我们知道如何做。”
李秾和马夫骑走了最快的两匹马,从谷口东边向轻骑追去。
那支轻骑用的马十分雄壮,可日行千里。但一支上千人的队伍怎么都有辎重,总归没有两个人快。
快到晌午的时候,他们终于在戈壁远远看到那支轻骑的尾巴。不能正面迎上去,李秾决定折向南,躲开这些人,用最快的速度到最近的黄沙关去报信。
黄沙关是梁州最西边的边关之一。这座边关建于元庆年间,远看去只是戈壁滩上几个灰扑扑的土堡,只有不到百人的守军。黄沙关之外再往西,便不再是大晛国土。
城楼上哨望的小兵远远就看看到两匹马从黄沙之中飞速跑来,他警觉起来,再向后方看去,却并未看到有异常,只有这两匹马。
李秾和同伴来到关堡之外,向堡内喊道:“百里之外有外族的轻骑,请开堡门让坊我们进去细说!”
城墙上的守兵看不清两人的装束,半信半疑地俯瞰着城墙下的人,大声询问道:“你们是何人?何故来此?”
身边的同伴大声朝城楼上回禀:“我二人是随商队外出的马贩,在西行途中遇到外族骑兵,正在向梁州而来,故赶来报信,请梁州驻军早做准备。”
城墙上的小兵还在犹豫,正在商议开关将二人放进来审问。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们两人不吃不喝昼夜疾驰才能提前半天到达。
情急之下,李秾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朝着城楼大声说:“我这里有朝廷政事堂长官的玉印,请让我进去见你们领队!”
李秾揣在怀中的小印是许久之前在京城时赵执送给她的。
凭借小印上篆刻的“赵执”的印文,守关的参将最后选择相信了李秾,随即派出哨探侦查敌情,并向相邻的边关燃起狼烟。
就在李秾和同伴报信的第二天午后,梁州边关遇袭。
李秾和同伴被看管在关内的小城,敌袭开始之时并不知晓。当晚,忙着御敌的守军才放了他们。
两人骑着马赶了一天一夜,到骕化城中给翟九渊报信,随后赶回柑栅马场。
骕化城和柑栅马场都在梁州西南,离边关前线还有数百里的路程,战火暂时没有烧到这里来。李秾不能再回传随马队随他们西行,她也不是军中之人,不知道他们的报信对梁州守军迎敌起了多大作用,只能每日在马场忐忑地等待,想着各种可能的后果。这样的时刻,一种宿命般的无力感就会涌上李秾心头,她无名无分,弱小如斯,甚至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至少在马场外侧的山路上还没有看到大片拖家带口逃命的百姓……那说明梁州驻军暂时抵御住了敌袭。
过了几日,翟九渊来到马场,让马场中留守的马夫准备几日,赶着剩下的马匹内迁。
李秾跑去问他:“翟掌柜,敌军真的会又一次把梁州占去吗?侵犯的还是北滦军?”
翟九渊有些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北滦这次联合了西域诸部族进犯,梁州,前路未卜……”
李秾心中漫上阵阵悲意。
“整个锦狐山庄都要从梁州迁走吗?迁去哪里?若是梁州被占,新迁之地又遭到进犯呢?”
翟九渊同样心情沉重,看向茫茫的草野,“那或许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能预知的了,我们始终只是普通百姓,不食皇粮,不领俸禄。”
李秾无言。
当晚,柑栅围场来了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几位马夫先看到他,都忍不住躲开了片刻。那男人身上像是有种可怕的威严气度。
只有李秾反应过来后高兴地迎上去:“大将军,别来无恙?”
数年不见,谢赓和李秾看着对方的瞬间,都愣住了片刻。
谢赓这些年驻守边关,人像是从血与火中淬炼过,变成一把沉重而锋利的刀,再不是京城那个略显朴拙的巡防营统领了。他穿着便服,没有带亲兵,脸上那道大疤被尘土沾染,狰狞得吓人。
李秾心里毫无畏惧,只有敬佩,好奇地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谢赓被李秾看到脸上刀疤的片刻,心里闪过瞬间的别扭。边关征战之人,身上处处有伤,他时刻只想着克复山河,很少去想脸上的刀疤。可见到的李秾的瞬间,谢赓还是毫无由来地想遮掩一下,因为李秾虽然这些年从未和他走近,但她仍旧是他心仪的女人……她从未从他心里离开过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