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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暴徒好似转变了计划,开始留下行踪。群臣在宫里坐不住,一起跟到了广莫门。所有人从广莫门开始往城外搜寻。天很少见地下起了小雪,更加增添了搜寻的难度。
昌祐四年正月十六的申时一刻,在苦苦找了一天一夜之后,所有人终于在都城北面的覆舟山上找到了皇帝皇甫震霆。
重兵围山,群臣下跪,可只能迟迟地僵持着不敢有所动作,因为那暴徒将人劫持到了山顶一块断崖之上。皇甫震霆被夺去了所有衣饰,只留着一身里衣,披发赤足,几无万金之躯的尊严。
在群臣的注目中,那劫持陛下的暴徒脱下灰色的僧衣,在满山薄雪中露出了一身黑袍。当即有人惊呼出声,一身黑袍,那正是天威教贼首的打扮!沔州平乱,贼首果然没死。
主辱臣死,有大臣看到皇甫震霆的惨状,当即就要刎颈自杀,被赶来的赵执一把夺过刀剑敲晕过去。平日寡言少语的赵寺卿拿了钱漱徽的相印后,异常地冷静沉着。关闭城门,锁闭来往船只,沿街救火,安抚宗室和百姓,都是他下的令,比诚惶诚恐生怕差踏错的祖亮还要干脆些。
有人平常不喜赵执,可在所有人六神无主之际,却只能听从他的话。此人说话笃定,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昌祐群臣可能到死都不会忘记昌祐四年正月十六那一天,在城北覆舟山上发生的事。
天威教叛军头领冯振挟持昌祐帝皇甫震霆,登上覆舟山断崖。数万重兵将覆舟山围住,禁军逼近一步,冯振割下皇甫震霆一束头发,因此无人敢再上前一步。大风扬起冯振那诡异的黑袍,他将皇甫震霆挟到断崖之侧,逼他当着群臣写退位诏书,将大晛帝位让给其兄冯天威。
有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荒谬的画面,一位出身低贱的农户之子,要当今圣上在万众瞩目中将皇位禅让出去。
断崖之下铺起极厚的棉絮和软垫布幛,可没有人再敢上前。苦苦僵持之中,时任大理寺卿的赵执拉开一把硕大的铁弓,在风雪中一箭射中冯振,血水飙溅中,冯振和皇甫震霆一起跌下山崖。冯振当场咽气,而皇甫震霆落在棉絮之内,军士将人拽出来时并未受伤。
被人抬回宫的皇甫震霆昏迷了两日两夜,方才醒过来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而就在皇甫震霆醒过来的第二天,北滦传来消息,北滦帝驾崩,北滦二皇子拓跋虎文即帝位。
——
京城戒严了两天,李秾手里虽然拿着赵执的腰牌,但仍然什么都做不了。那位叫幼薇的少女被檀自明的走狗们趁乱掳去,她答应了阿棉要想办法。
到了要想办法的时候,李秾才发现自己一筹莫展。她急匆匆地跑到巡防营,巡防营门口戒严,她都没能接近,她又飞快地跑到大理寺,发现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在。
李秾顿在大理寺的大门前,颓丧得几乎跌坐在地。她突然意识到,即使到了现在,她本以为自己能在京城立足,可一旦遇到紧急之事,她仍然只能求助于谢赓和赵执。如果找不到这两个人,很多时候她无权无势,是没办法可想的,就像现在。
就在她冥思苦想着回云影坊的路上,街面上突然传来解禁的消息,这场危机到底是如何渡过的,李秾现在一无所知,想来应该是找到失踪的皇帝陛下了。
“我现在能做些什么?”李秾满心愁苦地想。
让张功和张武直接从檀自明的私邸把人给抢出来么?雇人去威胁檀自明放人么?可对方是檀自明,要有多少人手才能斗得过他?拿嘉穗楼中储存的粮食区换人么?可是万耘青禾的粮米是嘉穗楼的数倍……
李秾悲哀地发现,凭自己的力量,她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天黑时,李秾还在焦急地想着办法,却看到阿棉红着眼睛从外间回来,李秾看她眼睛哭得红肿,急忙迎上去问发生了什么。
“姐姐,”阿棉声音嘶哑,“幼薇死了。”
“什,什么?”
“幼薇的阿爷在青溪的草丛里发现了她,幼薇身上有隐疾,应该是被那些人惊吓过度,触发隐疾死去,尸身被檀邸的人丢出来。”
“阿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幼薇之死应该是昨晚,她阿爷找到尸身是今日午间解禁之后……”阿棉说着,眼泪又簌簌地掉下来。
李秾终于浑身失去力气,一下子跌坐在院子里。十三岁的少女幼薇挣扎着死去时,正是她拿着腰牌一筹莫展的时候。
“姐姐,你,你怎么了。”
阿棉要上来扶起李秾,她看到李秾的样子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棍。
院子里泥地冰冷,可李秾毫无知觉,她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
“阿棉,我没事,我就是觉得自己太无用了……”
“我太无用了。”
阿棉不知道回答什么,只能坐在地上抱着李秾大哭起来。
——
上元发生的惊天危机似乎过去了,朝廷很快在各条街巷出榜安民。可帝京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氛围,街上行走的小民都惴惴不安,好像感觉到还会发生些什么一样。
秦淮附近被烧毁的酒楼焦黑一片,好似给这数代繁华之地平添了丑陋的伤疤。巡防京城的人手增加了两倍,但烧杀抢掠的事仍然时有发生,巡防营抓人怎么也抓不完。乱象迭起,好像是水底下的暗流终于流了出来,怎么堵也堵不住。
人们没有想到,繁华帝都天子脚下竟然藏着那么多流民,好像此前许多人从未注意过。
阿棉不仅从此不敢离开云影坊百步之内,还默默地穿上了男装,打扮成跟李秾一样。李秾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阵难言的刺痛。女子立于世间,暴霜露,斩荆棘,何其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