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胖士子正待说话,李秾已经转过身去,先是装作好奇的样子向说话的人致意,然后直视对方问道:“这位兄长,你说赵执才疏德薄,但不知有何凭证?据我所知,此人被陛下赏识重入朝堂,乃是因为他发现北滦细作意图破坏王秦淮莲塘,因为他的举告,两岸百姓才得以幸免于人祸。”
“你是谁?也是朝中大人的家属?”
李秾勉强抬手行个礼:“在下是京中无名之辈,偶然路过茶摊,无意中听到诸位在议论朝事,心中有惑,便忍不住向诸位请教。”
众人看李秾穿着寻常衣衫,身后只跟着一个张功,不像是官府的人,便也不忌讳她,一言一语又谈论起来。
“赵执身世不明,赵氏又涉及谋反,此人首先就来路不正,这样的人怎能留在朝堂。”
李秾:“元庆最后一年,当时的皇帝陛下亲自给赵釴定的罪乃是大不敬之罪。系赵釴私自带兵北上,在猿愁涧大败北滦军,不知各位口中的谋反从何而来?”
茶摊上还是年轻士子居多,谋反的事都是听京中传说,元庆年间定罪的圣旨没几个清楚的。李秾这么一说,众人只看着李秾,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我看各位中的有些人,以出身而定品行,听流言而以为真,这才是真正的心胸狭隘、才疏德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有几个人激动地站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看你的样子不过一届布衣,想来亲族之中也无人在朝中,你懂什么?”
李秾气血上涌,毫不让阵。“我倒要问问你们懂什么?大晛开国至今已有百年,国政如同大厦,时日久远,门户必然已趋腐坏僵化,若不翻修更换,岂不是要坐等广厦倾倒?交广二州海贸繁荣甲于天下,户部却承袭旧制,不向船只货殖吨税,却将赋税强行加于本就占少数的农户。放任两州地方官府控制各大港口,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而朝中库帑空虚,民生政务举步维艰。我问你们,这是哪门子好事?如此下去,别说京中寺院供奉被减,不久之后,就是各位栖身的学馆也必将资费断绝!等到殃及自身,你才知道今日话语之浅薄无知!”
一个白衣士子对李秾怒目而视:“真是好大的口气!你出自何门何氏?”
李秾针锋相对:“为何不答我的话却问出身,难道是阁下除了家世便别无所长吗?你倒是说一说,在这样的局面下,政事堂南下交广,所作所为是谋取私利还是为朝堂破旧开新?”
“笑话,你既不敢说自己出自何门何氏,怎的能将朝政大事知道得这么清楚?赵执设立滨海监,三位监卿都是其亲信,从此以后只唯他一人之命是从!如此举动怎能服众!这不是扶植亲信,结交党羽是什么?交广二州数百官员因他一言而获罪下狱,剩下的全是他自己人,不是他一人得了好处是什么?”
李秾看着这些士子,不知赵执为何成了他们口中结党营私、利欲熏心的贪权之人。这些自小长在温室荣华之内,只在帝京之中听风就是雨的人,但凡他们真正站到朝中不为家族利益而为大晛长治久安做过一点实事,都断断说不出这样无端诋毁的话。
他们既然是弗用学馆的士子,当不至于昏聩无知。李秾站起身来,丝毫不相让继续和众人辩论。
辩到最后,李秾悲哀地发现。不是这些年轻的士子对赵执怀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这每一张面孔背后,都是朝堂中受到波及的一位朝臣,而朝臣背后,又牵动着数不清人的利害。大晛这艘大船,各处部件之间已经形成了它惯有的运作方式。政事堂横空生变,必然牵动筋骨,引起阵痛,令人生厌。
李秾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谢赓对她说的那句话,陛下和钱相为什么选定赵执,因为他来往无牵挂,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最适合做这件事。
辩到最后,李秾艰难地看着茶摊上愤慨陈词几近狰狞的面孔。
她突然感到难过。
这些人身后是势力庞大的世家贵族,而赵执身后,只有她一个人。
第128章谈起风雷
小小茶摊毫不起眼,却没想到招来一群唇枪舌战的人,说话这么大胆出身肯定不简单。摊主默默煮着茶,只当没听到众人的争论。
李秾和人辨到最后,看着众人拂袖而去,气愤之外又有茫然。口舌之争到了最后大多是在表明立场发泄情绪,她又何必……可那是赵君刃啊,那个人是即使所有人都与他对立,仍然不想为自己多说一句话的人。而茶摊上的众位,是弗用学馆的学子,未来朝廷的新鲜血液。
李秾回到云影坊后院,从架子上一堆简牍中找出以前读过的史书,翻到讲变法的篇章,埋头读起来。
读罢又掩卷想了许久。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木简中得来的历史,到底有多少经过史家的润色,有多少能还原曾经的真实,历来朝堂变革是否都有规律可循,扯下皮肉带出血的事一定要做吗?
她在茶摊上为了赵执而争,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她自己却也跟那群学子一样,并非身在其中,是风波之外纸上谈兵的人。
————
这是李秾第一次来钱府拜访,此前她从未踏足过这条街巷。
正门前两蹲肃穆的石狮令人心生惧意。这几年皇帝陛下时常患病,大晛政务其实系于尚书令一人,这座府邸其实才是大晛朝堂的中心。
李秾递上名帖,门房处的下人也不怠慢,不一会就带了钱府管家出来。那管家认出李秾,将她请到一间会客的小厅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