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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大晛守军已将北滦大军阻隔了五天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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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过五天五夜,五万守军和丹阳水军却已折损近半。
守军退据鹊头戍,两位副统领将伤亡呈送赵执。以如此代价,能拖住北滦人五天五夜,已是极限。中军帐中灯火通明,赵执和所有将领一夜未眠。鹊头戍是采石矶到建康城之间仅剩的江上要塞。将所有人事都尽到,剩下的,就只有两个字,死守。
事到如今,所有跟着赵执的统领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想法,然而看到赵执站在中军帐舆图之前,目光如炬,智计频出,不颓不丧,内心又不由得随之一振。
数年来,神武卫甘心为赵执所领的原因,也正是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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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结束的第三日,那时尚未有任何北滦南侵的消息传来。一队人马从西明门出建康城,向南而行。
身为大晛长公主,皇甫初宜自小受万千宠爱,然而时移世易,她竟已经历了父皇和两位皇兄的相继离世。就在国丧过后,萧家世子请旨南归交州。皇甫初宜突然决定,她要跟萧家一起,去南边看看。她和萧家世子已奉旨议婚,然而尚未成礼。新帝拗不过这位姑母,答应了她的请求,允许她随夫家外出散心。
然而,就在萧家到达交州城的当日,交州海面传来大晛商船被劫的消息。
噩耗接着传来,扶南陈兵交广南面海域。
一开始,扶南军还只是试探,驱赶劫掠大晛商船,不多时日,随着北滦大军南下,大晛各州县陷入慌乱。交广守军在刺史长官的统领下,心惊胆战地关注着帝京的存亡,再无心威慑海上。扶南军趁此机会,出兵占领了交州之南的数十个海岛,再以岛为据,数日间迅速北上,将交广两大海港占为己有。
二州刺史写急报送往建康,然而诺大帝京,竟也已是危在旦夕,急报迟迟未能等来朝廷的答复。正一筹莫展之际,交州城内传来消息,长公主皇甫初宜打开萧家府库,招募乡勇,抵御扶南贼寇北上。此时已来不及请示京城,交州刺史迅速赶往萧家谒见长公主,交州军和新募兵很快合于一处,修整城墙,护卫交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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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执屯兵鹊头戍。建康城号召兵马勤王的檄文传至四方,君主之令既出,已然瘫痪的朝廷四方驿站艰难地重新连接起来。至此,常年窝在建康城中的大晛君臣才彻底得知了四境局势。
一夕之间,北滦、吐谷浑、新罗、扶南四国及西域游牧部落联成盟军,化身狼虎,同时朝大晛张开血盆之口。谢赓被新罗大军缠住,吐谷浑慕容珠命人率军入西北,西北先失梁州,再失房州,扶南军占据交广两大海港,帝京之前,只剩下大江和五万守军……
一旦看清局势,京中大批权贵瞬间恐慌起来,一夜之间命家人奴仆收齐细软,准备逃走。然而当前令人难堪的是,没人知道可以逃到哪里去,四境都有战乱,有哪里可供落脚?乱世刀兵无眼,财物多的反而最有可能先被贼寇所抢。四境急报陆续传来,从未处理过政务的小皇帝甫一上任,就遇到亡国之难,日日战战兢兢地坐在大殿上,面色仓惶地看着群臣,而群臣更是手足无措,只能寄希望于赵执所率的五万守军,希望守军能拖住,等到四方援军到来……香火鼎盛的京中庙宇日日挤满前来祝祷的信众。
鹊头戍的秋夜,已然十分寒凉。
岑敞部置完江上防务,来到中军帐前。夜已深了,帐中还点着灯火,赵执和两位神武卫的副统领还在看白日绘制的江防图。
水军潜入江中凿穿北滦大船,修补战船至少也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一天一夜,也是鹊头戍布防最后的时机。岑敞走进帐中,默契地和众人一起看。
几位副统领相继离开后,岑敞才忍不住问赵执:“左丞大人,十五日内,你我能守住建康城吗?如今,才将将过去五日而已,五日间,不够任何人赶到京城勤王。”
岑敞并非故意在此时动摇军心,实在是,这个问题是所有驻守鹊头戍的将士心中都想问的,只是没人敢到赵执前面直接问他。
赵执抬头看一眼岑敞,又看向帅帐之外沉沉夜色中的大江山川。
“我也不知道。怎么,丹阳水军会胆怯吗?”
岑敞:“丹阳是大晛唯一的京师水军,一旦守不住,大不了以死殉国,怎么可能临阵胆怯?若是丹阳都胆怯了,十日之内,大晛必亡。”
赵执笑笑:“这一点我跟你想的一样。”
赵执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岑敞安静地等着,也将目光投向夜幕中。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五日过去,我还是一样的话,大敌当前,唯有死守。”
岑敞沉默。他自小生长在建康,十五岁入丹阳水军,十年后被提为统领,因祖父曾随元庆帝打过天下,因此岑敞是丹阳水军中为数不多的功臣之后。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并不怕死,岑敞只是觉得,看不到希望。
“不过。”
岑敞回过头,赵执也将目光收回来,“岑将军,有一句话我可以在此时告诉你。”
“放眼如今建康城,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帝京防务和北滦拓跋氏。十五日内,我若不能守,秦淮必成拓跋饮马之地。”
岑敞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冲入他脑中的第一个想法不是赵执何以敢越过自己如此大言不惭,而是——赵执说的,也许是实话。他许久许久,没有听过这样于平静之中说出的豪壮之语了。赵执从前护莲塘、改革朝政、出征南海的事,他都偶有听说过,但直到此刻,他才突然了解了这个赵氏后人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