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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秾见了城中坊铺的管事掌柜和伙计,看过账簿和后院储存的木材。管事掌柜邀请李秾同去产大木的老林中看看,李秾拒绝了。她把管事掌柜叫到房中,跟他交代了两件事。
立即在城中建起鸽房,十日内配齐信鸽和人手,日后和京城传信不再用人马,选最好的信鸽,确保三日内送到京城。第二,李秾说,院中现有的这一批大木不再对外出售,立即雇用人手,将之全部南运。先运到郢州,再由郢州的人运到京城。管事的掌柜有些不解,问李秾,霍州城中的坊铺是否要撤销。
“不是。”李秾摇头,她现在说不清楚自己的预感。她接着交代掌柜,运走这批木材后,坊铺继续经营,若是日后有敌寇或者歹人要抢掠坊中的木材,宁愿想办法焚毁,也不要使之落在歹人手中。
交代完这些,李秾吩咐张功和张武,不去蜀中了,昼夜不歇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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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州城自赵执离开后,朝廷指派的新任刺史迟迟未到,城中由蔡长史代行长官事务。就在大丧的消息传到房州城的第三天,城中遭遇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敌袭。
一场恶战,房州守军损伤近半,城墙满目疮痍几乎倾倒。穿着染血铠甲的翟九渊坐在灯下,连夜替蔡长史写给递送朝廷的急报。
他心悸之间来不及蘸墨,用枯笔在纸上触目惊心地写,城外敌军并非西域诸部骑兵,而是吐谷浑人!吐谷浑人明目张胆地打着两面大纛,一面是慕容氏,一面是乌雅。
吐谷浑国内发生变乱,如今掌权的恐怕已经是驸马慕容珠了,乌雅畷正是慕容家养的武将!
事到如今,大晛在梁州已是一败涂地!翟九渊颤着手写完这一句,停下顿住了片刻,以蔡长史的口吻说这句话,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只是片刻,翟九渊再管不得那么多,一字未改,提起笔继续写。
两支精锐——梁州军和来援的荆州军,在梁州西面陷入泥淖。拓跋氏只略为利诱,便让西域游牧诸部进入梁州,以骑兵缠住梁州军和荆州军达大半年之久,使其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这皆是朝廷用兵不当之故。
翟九渊再不是朝中人,最后这一句他也深知不能这么写。因此只在心中念了几遍,并未写到纸上。
如今西边再增一强敌!该是壮士断腕之际了。如今,朝廷该舍弃梁州,命梁州军和荆州军后退,与房州军合兵于一处。在房州之后,利用地势,深挖沟堑,合力据敌,或可有一线希望抑制强敌东进……
翟九渊披着血衣,在油灯燃尽之际写完一封军报。蔡长史正在城墙上布防,他派人来说,写完立即交给城中快马,并命快马立即出城。
翟九渊将军报折在手中,犹豫了片刻,便交给了门外等候的军士。
看着军士疾跑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处,翟九渊心中再次沉沉坠去。
他这封言辞激烈的军报送到帝京,会激起什么反应?他在房州军中呆了许久,知道大晛朝廷臣僚成千上万,那么多人食君之禄,他在纸上所写的那些,难道就无人看得清梁州的局势吗?帝京是四海之中枢,帝京君臣都在做些什么?
夜半秋凉,翟九渊甲衣上鲜血凝固,提笔的右手已然冻僵,可胸口那份沉重的心悸,让他几乎感觉不到冷。
许久,翟九渊又自嘲道,他又不是大晛朝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轮得到他来担忧什么。
在翟九渊和蔡长史都没看到的地方,送信的朝廷快马冒着夜色驰骋。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十几只铁箭从暗处射出,那马应声倒下,马上的军士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一剑封喉。翟九渊写的急报,停在了离房州城百里之外的山野,再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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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是大晛最老的一座城池,因此地在前朝时曾作过国都,因此城楼也修得格外高大。随着夕阳落下,一行雁阵翩翩飞过江面,给宁静的天空平添了三分秋趣。
城楼上,两位哨望的将士呆立许久,目光被雁阵所吸引,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送雁群飞过江空,之后小声地说了两句话,又陷入沉默。
此时天色渐晚,江州城像是被一匹瑰丽的轻纱罩住,正在渐渐暗下来。
突然,又有一行雁阵进入视线。站在右边的将士看到江北几十里开外,有雁阵正向南移动。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又觉得不对,那是在地上,怎会有雁阵?那雁阵的速度非常之快,眨眼之间,离江岸又近了一些。
他轻声问身边的同伴:“那是什么?”
同伴随他的手指看过去,也看到了迅速向江岸靠近的密集的黑点。
自大晛建国以来,江州城不闻战事已有五十年之久了。两位将士看着那黑点呆立片刻,一时间竟都认不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
毫无预兆地,耳畔只听“铮——”的声音,数声异响破空而来。左边的将士还未反应过来,他身旁的同伴已应声倒地,两支铁箭诡异地穿过了他的身体,粘稠的血慢慢渗了出来。
将士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蹲下身子摸出放在不远处的鼓槌,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身侧的虎皮鼓。
“嗵——嗵嗵——”
“嗵——嗵嗵——敌——袭!”
他随后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警报鼓旁的焰火。夜幕降临之际,江州古老的城楼上燃起黄色的焰火,那是许多城民从未见过的景象。
城楼上将士所看到的密集黑点,实际上已是敌军的大部。早在那之前,已有敌军伪装在商船之中渡江上岸。江州在大江南岸,浅滩之后只有数座矮丘。城中数千守军听到敌袭示警,列阵迎敌时,矮丘之上的一处军砦已燃起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