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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的内堂,须发全白的老医士岳三泽正在扎针。银针插入一盏茶时间,他将寸长的针从病人头顶的穴位中拔出,榻上的病人突然抽搐了一下。
“按住她的手,不能动。”
秦甄和令容将李秾的手和脚都按住,秦甄听到榻上的女子低语着什么,心中一喜:“外祖,她说话了!”
令容将头伏到李秾唇边,“舅舅,太公,姐姐说的是,疼。”
岳三泽又拔出一根银针,然后试探病人的鼻息和脉搏。“知道疼,那么她还至少还能活到春来。”
令容一听心里大急:“太公,我不要姐姐只活到春来,我想要姐姐一直活,太公,求你救救姐姐。”
身后的老秦公上前问:“岳丈,以您这出神入化的银针,也救不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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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三泽收起银针,“病入肺腑,要想回转,难。”
“岳丈,这姑娘有恩于秦家,萍水相逢却能对路边的女子舍命相助,是大勇侠义之人,恳请岳丈救她一命。”
秦甄和令容也齐声恳求。
“非是我不肯救她,老夫自会尽力。只用银针不能济事,老夫要开一副药方,不仅药材难寻,药效且还不确定,若是她病体不能克化,会让她一口气上不来也有可能。”
岳三泽说了七八味药,老秦公心里一松:“岳丈,这些药,我磨坊的库房都有。”
“我还没说完,此方还须药引,要赤血草和十年的雪泪藓。”
“岳丈,这赤血草,家中库房里藏有风干的一株,是五年前甄儿在高昌重金买得,我们不吝惜给她用上。可这雪泪藓,骕化城中人却只是听说,从未听说过去谁能寻到,这……”
岳三泽:“是不易寻得,能有赤血草,那就先用上吧。只是,若她与这药性难以协和,一命呜呼就在旦夕之间……”
他说得屋里的人呼吸一紧。
“今晚,老夫便宿在你们这儿看着吧。这方子分三次服下,再用老夫的银针辅助,看她的造化。”
————
李秾倒在山寺时,曾躺在地上清醒过片刻。在那片刻的时间里,李秾将自己一生所有的事都想了一遍。在秦氏磨坊中再次醒来之时,只觉得恍若隔世,好似已经到了下辈子。
她睁开眼睛,房中静得落针可闻,榻前正在给她把脉的岳三泽,白须白发,恍然若神仙。
“老神仙……”
岳三泽白发童心,和她说笑:“你这姑娘在鬼门关前打了个几个转回来,眼力倒是不差,赶紧把梦里的事忘了,可不要再回去了。”
昌祐九年除夕,在大晛的西北小城,李秾在烟火爆竹声中捡回一条命。
她没有在蹉峨山佛光前许愿,但诸天神佛仿若有灵,唯一一次眷顾了她。
岳三泽在秦氏磨坊吃了年夜饭,忍不住叮嘱她,顽疾难医,当前只是那副方子起了奇效,再过数月,还不知会怎样。这并非什么吉祥话,李秾听进去了。可当她一口咬下秦氏做的年糕,听着外间除夕夜的欢声笑语,还是忍不住喜极而泣。多活一天,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恩赐,更何况,此后的时日还给她留了一线希望。
就在元宵节那天,秦氏磨坊门口来了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他一言不发在门口长跪请罪,引得路过的人纷纷站起来围观。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老秦公和秦甄沉默着,秦氏只是掉眼泪,听到令容扑上去叫父亲,李秾才知道,这就是令容那个远行的父亲,如今到岳丈家来找女儿了。
李秾不知道他这一趟远行获利几何,可是他所失去的,却永远弥补不回来了。
老秦公到门口狠狠掴了那虬髯汉子一巴掌,五年前让他带着妻女南下,如今回来,却被他弄得物是人非。
再熟识一点,李秾便知道了其中的内情。
令容的父亲是个行商,常年在南方走动,因此便将妻女接到了郴州。半年前他接了单很急的生意,留下女儿和有孕的妻子在家,他本计划好在妻子分娩前赶回来。天意弄人,有孕的妻子生了病,带着女儿去求医时,侍女卷走财物逃了。母女俩看病回来的途中又遇到山贼,被李秾所救后还是没能保住腹中的孩子,最后也没保住性命。等他交付完生意日夜赶回时,已经找不到她们母女的身影,多方打听才知道妻子已离世,只身寻到了岳丈家。
李秾自己是经商之人,可她打心底瞧不起一心逐利而轻视道义亲情之人,最初几天都没和令容的父亲说一句话,任他在她房门口向她磕头道谢。想到令容母亲临终时的样子,李秾始终于心不忍。
可时间长了,她发现,任何人事似乎都不能一概而论。令容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在商队中并非主事者,在妻子有孕时远行更多的是身不由己,他对自己的过失不辨一言,只默默地侍奉岳父母,帮着秦甄打理磨坊中的事务。秦家人了解他的秉性,伤心过了,知道他身不由己,便也不再怪他。
天气渐暖,李秾也常常帮着做些磨坊的活。秦家救她性命,她只有尽力回报。
秦甄和令容的父亲结伴去过一次戈壁,起初李秾没太在意,直到他们第二次去,令容才在闲聊时告诉李秾,父亲和舅舅是去寻找可以做药引的雪泪藓。
李秾难以表达内心的感动,她当初路过山林时看到不平之事,无论被山贼掳去的是谁,她都会出手相救,万里之遥将令容送到西北,她从未想过要人回报。没想到遇到秦氏一家,竟是这样的善人。
秦甄和令容的父亲准备第三次前往戈壁时,李秾还是拦住了他们。离骕化城很远的戈壁山险路滑,又常有野兽出没,为了她的药引多次前往冒险,她万分过意不去,李秾宁愿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