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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三知道不必和他多客气,应了声便出去了,他现在脑子里想的还是私兵的问题,赵执入了政事堂,操持中枢权柄,还领着一支善战的部曲,一旦被人发现……他这是真不怕被发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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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在门后晕倒,李秾感到真实的害怕。若是上天真的要夺走她的性命,她怎么可以在现在死?她绝不能现在就倒下。
李秾深夜拜访李正的府邸,请他将帮她抓的药加大剂量。李正试图劝告李秾,端木青棠开的方子虽然有些效用,但也须节制用药,若不节制,时日一长,服药的效用会渐渐减弱。李秾说出自己晕倒在院子里的事,看着李秾憔悴苍白的面容,李正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家坊铺彻底关闭,李秾日日都到建康府衙署,等着负责凶案的捕快到衙门,然后问他关于查找凶手的进展。可去了半个多月,衙门和捕快都一无所获。那捕快急得满嘴起泡,上头压了任务,李秾这个苦主也天天来问,他也曾破获过多起凶杀案,可这一次,竟像是老天特意帮助凶徒一样,半个多月,没让衙门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北地三州确定丢了,朝中包括皇帝陛下人人自危。对于一桩惊悚的杀人案,最初的震惊过后,就全权交给建康令,查成什么样,后续连御史台都没有人来问。
捕快开始躲着李秾不让她遇见。
到这个时候,李秾才认识到自己的微乎其微,没有了嘉穗楼和那些跟随她的伙计,她在这庞大的京城什么都不是。
又一次到衙门问询,捕头告诉李秾,寻求线索的公文已经发往各州县,一旦有人报上蛛丝马迹,建康府就会带人去查。那人无奈地看着李秾,他能做的就只能是这样了。
李秾开始清算云影坊的绸缎布匹和嘉穗楼的粮食。
没有其余伙计,只有张功和张武帮他。张功和张武在她和赵执出城那日出京看望老母,没有被人骗到云影坊,侥幸躲过一劫。李秾有时候会想,若是这兄弟俩那晚留在京中会怎样,他们有武力,是不是能反抗凶徒,拼命给众伙计挣来一线生机。但凶徒势力太大手段毒辣,也许他们留下只是多两条亡魂。
将两处坊铺的货品换成银两,再加上李秾这些年的积蓄,李秾全部当作抚恤,分给了伙计的家属。一条横死的人命,李秾不知要用什么才能抵得过来,这些财物只是她最后无可奈何的一点补偿。
忙了两日,听了两天老小的悲戚哭声。从城南最后一处伙计家的茅屋出来时,马车空了,李秾的心仿佛也空了。她完成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撑起的一口气吐出来,病弱的身体仿佛成了一座空壳子。
她将张功和张武打发走,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往云影坊后院走。她实在太困,想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如果睡得着,就睡一个长长的觉。
谢赓正在云影坊附近的望楼中和朱裒等几个属下看一张街市舆图,忽然听心腹来报,李娘子院中传来一声异动,像是什么东西落地,不好擅自进她的院子,请示属下们要不要进去看。
谢赓一听,心念糟糕,撒腿就往李秾的院子跑去。
“李秾?”
谢赓叫了几声没有人应,着急之下踹开院门,李秾的屋门开着,一个盛着药渣的药碗被打碎在地,李秾满头是汗地半坐在榻上。
见有人来,李秾苦笑:“将军,我想起来应门,但我实在太困了,竟没有力气起得来。”
“这药碗可惜了,我放上去时手腕太虚,一不小心给打碎了。”
谢赓蹲下来扶住李秾肩膀,“李秾,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就是太困了。”
李秾的样子很是吓人,眼中有血丝,眼下一片疲惫的鸦青,被他握住的手虚弱得好似没有力气。
谢赓扶李秾躺下,给她盖上被子。他才转身将打碎的药碗瓷片收起,李秾已经睡过去了。
房中弥漫着淡淡的汤药味,谢赓看着地上残留的药渣若有所思。他随即从怀中掏出手帕,捡起药渣装在帕中。
李秾这些时日一直在生病,改日他一定要去问问李正,这药方里都有些什么,对应什么症状。
谢赓将手帕揣起,遣散属下,他随手把院门关上,转身却觉得不妥,若令人误会,多半会给李秾带来不便,便又转身将院门打开,任它就这样半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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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秾进谢府那一年,应该是元庆三十一年吧。
时值深秋,李秾被谢富从草市带回。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但管家说她或许能医治龙驹。
谢赓就这样坐在李秾榻前,看着她安静的睡颜陷入了回忆。
那以后,她在谢府留了下来。
这样一个孱弱的女子,能帮谢富毫无差错地对完历年账册,随谢春打理谢府百亩庄田的春耕,所有闲暇时间都耗在书房苦读,寒暑不避,比所有谢府中人都勤奋。
谢赓永远都忘不掉李秾没有炭火取暖,于是将所有衣服裹在身上,裹成团子仍瑟缩在书房坚持读书的样子。她有那样的心气和禀赋,注定不是个平凡的女子。
天竺使团来访那年,她在他一筹莫展时帮谢府买到千匹蜀锦作为国礼,那件事之后,李秾其实就是如今的李秾了。大晛开国百余年,女子地位地下,世道由男子主宰。可李秾身上的光芒,就是优秀的男子也无法掩盖。
这些话谢赓从未和李秾说过,但这几年却一直藏在他心里。
二十几位伙计被屠杀,凶手渺无踪影,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太大了。谢赓真心希望她能振作起来,继续做光芒万丈的李秾。